一表三千里
◎ 明凤英
部队里的叔叔伯伯一说到“老表”两个字,就哈哈大笑。叫老表,是因为父亲老家数百里人家几乎都是远房亲戚。
父亲是一个文职军官。20世纪60年代的台湾,家家户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张罗到足够的“副食品”。公家发放主食米面、大豆,每天上桌的菜肴就靠各家自己张罗。每天从营区回来,父亲脱下军服,二话不说,到屋外空地上敲、打、挖、弄,在山里砍来竹子,劈开成长条盖鸡房,挖来红土围土墙,到田里捡稻壳喂小鸡。
父亲有一个“老毛病”,时不时要发作一次。好端端地,他突然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不理人,不抬头,揣着酒瓶一瓶接一瓶,喝个没完。天地色变之后,他醉倒吐完,倒头睡大觉。
老毛病一犯,母亲就要使出浑身解数。先是哄,哄劝不成,母亲就拿出看家本领,她拉起嗓门,普通话、闽南语夹杂发功,赏父亲一顿结实好骂:“男人家,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放大声讲出来。回到家里,给老婆小孩脸色看,算什么男人!”
母亲说得来劲,一进一出,把门甩得砰砰响。父亲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母亲进出忙碌,直到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这样的晚上,我们就有好菜吃。母亲差遣兴致高昂的我们到部队,把两位老表伯伯喊过来吃饭。张伯伯、蔡伯伯比父亲年长二十多岁,他们把头靠得很近,唧唧咕咕很神秘。
蔡伯伯瞪着一对老大牛眼,压着声音说:“我们这些人活到现在,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张伯伯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摆,训斥道:“你想怎么样?”
两位伯伯伸出手,指着我们:“小孩你还养不养?日子还要不要过?”几番微言大义,折腾一个晚上。
隔天,父亲像没事人儿一样,上班下班,睁大眼睛四处张望,丁丁当当,屋前屋后敲打起来。
伯伯们多半已经走了,当年的孩子随着岁月走到名利、爱情和有彩虹的地方。异地的夜晚,这个孩子搜索卫星云图,要看那一表三千里的故乡。三千里路外,有个海岛,叫台湾。
(摘自《一点一横长》上海书店出版社 图/乐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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