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 戏
◎ 刘 同
当观影主持人叫到我的时候,我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说假话。
主持人说:“刘同先生,能谈谈你对这部电影的感受吗?”
我看着主持人,全场观众都看着我。我的脑子里全是吐槽的内容,根本找不出一个好听的词语来。
我说:“我还在回味,请不要问我。”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不想说!
主持人说:“那电影给你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最深刻的印象应该是:每一句好笑的台词我都听过;每一个情节我都猜中了;演员的每一个表情都是按脚本走的;每个大反转都像过年的腊肉,饱含年代久远的味道;电影开始还不到10分钟,结尾就已经被我猜中……然而,这些我都不能说啊。
我说:“电影里的歌曲非常好听。你看,我现在都能哼出来。”
主持人不依不饶:“那么,这部电影中所呈现出来的情感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感触呢?”
我说:“我最大的感受是:如果你遇见一个好的另一半,别磨磨叽叽的,时不可待,不敢说出来是因为不够爱,怕丢脸,怕受伤害,但既然这些比爱更重要,那就是不够爱。”
主持人接不下去了。临走的时候,公司里负责电影宣传的同事狠狠地看着我说:“你说得实在是太差了。”我嘻嘻一笑说:“我没说实话就已经很不错啦。”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再困惑——要如何回答别人的问题才显得自己聪明。
记得还没毕业那会儿,凡是有人征求我的意见,我都尽可能地找到对方的优点进行评述。同学要参加歌唱大赛,但她歌唱得很糟糕,问我的意见,我说:“你唱得还挺有自己的风格的,应该很容易让评委记住吧。”于是她花几百块买了一条裙子,义无反顾地参加了比赛,却成为垫底的歌手蒙羞而回。想起这事,我特别不好意思,只顾着自己说话是不是有水平,是不是滴水不漏,根本忘了别人问我意见的时候是想听到我真正的想法。
后来,我开始对事情有了自己的态度和分析。每次别人问我问题的时候,我都会很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件事情有几个问题……”我说得格外透彻,特别诚恳,把自己都感动了,心里想着:“你看,除了我,谁还会那么在乎你啊。”
有一次参加审片,看其他栏目组的节目,我仔仔细细记录了一整页A4的纸,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指出了节目里的十大硬伤。我才说到第四点,节目的制片人已经满脸通红,老板也看不下去了,让我们私下解决。再找对方时,那个制片人彻底和我闹翻。我特别不能理解——我那么认真地说出你想听到的答案,为什么你反而不开心了呢?
有一年过年回家,我给家里买了一个智能加热马桶坐垫,可我妈偏不要。我努力解释这个坐垫有多少好处,对他们的作用有多大,但我妈还是和我吵了两个小时。我倔得要死,她就只能用痛哭来表达她的愤怒。我妈一哭,我就赶紧说:“我哪里说错了,你反驳我就是了啊,干吗要哭啊?”然后我妈说:“我管你的道理对不对,你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当时我就蒙了。
道理对不对不是最重要的,态度对了才最重要——这是在我成人之后,我妈给我上的又一堂极其深刻的教育课。
所以,听到颠倒是非的事情,不必非得骂回去,只需要“呵呵”;看到搬弄是非的人,不必非得去扇人家耳光,只需要从有他的世界里消失。
(摘自《读者·原创版》2014年7月 图/周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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