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我
◎ 陶志浩
父亲的嘴一直张开着,像是要说些什么,又像在盼着什么,但此刻的父亲已失去了表述的能力,因为他的呼吸已经停止。父亲的双眉一直紧皱着,像是在怨什么,怪什么,但此刻的父亲也已失去了责怪的能力,因为他的心脏已停止跳动。
这一天是 1982 年的 4 月 20 日,一个令我心碎的日子。收到父亲病危的电报,我正在内蒙古的包头市与乌拉特前旗交界的一个山沟沟里,空军高炮某师的师部就隐蔽在这个叫哈达门沟的山沟里,当时我在师政治部任秘书。
弥留之际,父亲的病榻前围着亲人,母亲俯下身去安慰父亲:“给阿浩的电报已发出,他一定会赶回来的。”没想到这句纯属安慰的话,竟激起父亲近乎愤怒的反应,父亲调集起全身仅有的一点力量,皱起了眉头。他的严厉反应震惊了身边的亲人,但很快大家都读懂了这皱眉的含义。
父亲在生命以分秒计算的最后时刻,想的是不要影响小儿子的工作——父亲的心是金子做的。
就在父亲皱眉的那一刻,我已经钻出哈达门沟,踏上了南下东进的行程。这注定是一个困难重重的行程,仅坐车时间就得 50小时,加上中转换乘,签字买票,时间无法把握。
父亲皱眉的那一刻一定想到了这些困难。
我心里不停地喊:等我,爸爸,您一定要等我。
在我钻出山沟,登上包头至北京的 170 次列车时,又一封电报送到哈达门沟,电文是:“父病故速回。”父亲的心脏在跳动了 69 年后终于停息了,在完成最后一跳时,一幕令人震惊的情景出现了:父亲的嘴竟慢慢地张了开来!
我不能不相信有灵魂的存在,我懂得父亲张嘴的含义。
那是 1973 年 3 月,在我当兵的第五年,有了第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父亲早早来到车站,并凭电报进了站台。他的嘴情不自禁地大张着,见儿心切的情感全都刻在这张张嘴的脸上了。
我的父亲,他急切想见儿子的表情就是张嘴。
在心脏停止跳动后的3天时间里,父亲的嘴一直顽强地张着,他一定受着矛盾心情的煎熬,冥冥中,父亲坚信,收到电报的小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这几天几夜的行程会在杭州戛然而止。到了杭州我才知道,父亲病故已两天,我不知道在杭州这一夜是怎么熬过的,不知道次日凌晨怎么坐上了去绍兴陶堰的列车。
到陶堰只有慢车,一趟名副其实的慢车。上午8点10分左右,列车终于停靠在了陶堰,火车站离我们村还有近3千米。我被慢折磨了3天3夜,我必须快,而快的唯一方式就是跑步。跳下列车,我跃过站台栏杆,抄小路向着老家的村庄跑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无论如何要见父亲一面。
我心里一直呐喊:等等我,爸爸,您一定要等等我。
“啊呀,阿浩,你回来了?”突然,我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出殡的船已经走了!”
走了?父亲走了?带着遗憾,带着无奈,带着对儿子既疼又盼的矛盾心情,父亲皱着眉,张着嘴,永远地走了!
(摘自《留住你》新华出版社 图/傅树清)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