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
◎ 倪萍
多久?”
“十二三个钟头吧。”
“哦,那不容易!”
电话又响了。
“二十八再买……贵也得买啊,今年多买!那脆黄瓜一咬,满车清香,再困都睡不着了!今年要是跟去年一样下雪,七八个钟头都到不了,多备上点儿,五斤差不多吧……”
电话又挂了。
“师傅,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七八个小时?”
“内蒙,丈母娘家。十六年了,一年也没落下。”
“你对丈母娘不错呀!”
“嘿,人家把闺女给咱了,一年就见这么一回,还不麻利儿的!”
“也挺好,在内蒙过年比在北京有意思吧?”
“忒有意思了!那大锅里煮一块羊肉就够全家十来口子吃的。一天三顿酒,早起我丈母娘就把酒烫上了,喝得差不多了在热炕上眯一觉,舒坦!没事我就拉着老太太出去转,一里的路我也开上车,显摆呀!车不咋的,可那是村里独一份!见到谁我丈母娘都叫停车,不管去哪儿都拉人家一段,‘坐坐北京的车啊!’
“你丈母娘特为你骄傲吧?”
“不是我丈母娘骄傲,是我媳妇骄傲。嗬,那几天对我那个好啊,小眼都眯成一条缝了,扒都扒不开!”
电话又响了。
“就这么点儿屁事,费多少电话钱,挂了!”师傅语气霸道。
“对媳妇够横的啊?”
“她没啥事,就是想听听我声儿,黏人!”
我半天无语,一直看着师傅的后脑勺。黏人,多幸福的一对儿啊!
“师傅,你们家那条带鱼多大呀?还能剁出五段?”
“一看你就没吃过带鱼!带鱼越小越好吃,那大带鱼肉都忒面。”
“你一月挣多少?”
出租车上,师傅电话响了。
“眼珠子是摆设啊?没看见水池上有条带鱼……怎么不够?剁五段,我吃两段,儿子吃一段,头尾你收拾,焖上一锅大米饭……买什么黄瓜,这几天老贵了!”
电话挂了。
“师傅,你爱人的电话吧?她也是开车的?”
“全职太太。”
我倒吸了一口气。做得起全职太太的,丈夫都是所谓的成功人士。
“那你一个人挣钱挺辛苦吧?一天在车上有
“说实数说虚数?”
“当然说实数了。”
“刨去交公司的,刨去油钱……”
“再刨去三顿饭钱?”
“别价,我天天家里吃,我媳妇顿顿给我做呢,那热乎乎地吃上一碗,怎么也比盒饭强!
“我媳妇该怎么论怎么论,对我那是百分百!一星期饭不带重样的,就是三顿面都不一样,早上酸汤面,中午抻面,晚上捞面,那吃不够啊!绕路我也顿顿回去吃,吃了饭顺便看一眼媳妇,这一天我都舒坦,她也高兴!人不就活这俩字吗?”
有多少人真正明白活着就属“高兴”这两个字值钱?师傅算弄懂了吗?
我快下车了,竟有些恋恋不舍,师傅的幸福很黏人。
师傅提前把计价器抬起来了,我说:“别,还得几百米呢!”
“打印票忒慢,耽误工夫。我这会儿还得上我妈那儿躺会儿。”
“累了吧?”
“不是。这不要上内蒙过年吗,年前多去几趟我妈那儿,老太太心里不是舒坦点儿嘛!事儿多着呢,下午还得去稻香村买点心。跟你说吧,年年回内蒙,我这车都跟货车似的,后备箱恨不得都盖不上。”
“都拉什么好货啊?”
“二锅头、粉丝、酱鸡架、烤鸭、排叉……什么都有,这不老太太看着高兴嘛!”
高兴。
(摘自《倪萍画日子》人民教育出版社 图/傅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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