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 定
◎ 田巧玲
那年12月中旬,呼吸内科重症监护病房收治了一位高龄患者,我成了这位老爷子的责任护士。老爷子的右侧耳膜在抗美援朝的时候受了伤,听力为零,左侧耳朵听力正常,跟他说话时需要大点儿声。
最初的几天,老爷子偶尔会跟我讲讲以前行军打仗的事。除了有点儿发烧和咳嗽,老爷子的病情较稳定,但所有的医生都明白,他的情况不容乐观——我在老爷子的病历里看到“肺癌晚期,伴骨转移”的字样。
后来,老爷子经常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嘴里一直不停地叫:“快跑,快跑!” 精神尚好的时候,他跟我讲了自己的故事:
在八路军“百团大战”中,他结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是一位战地护士,两人约定战争结束后立即成婚。可不久后,女孩儿腿部中枪,被送往一户农家休养。战争结束后,他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去找那个女孩儿,可整个村庄已被夷为平地。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打听,一年又一年。后来,他主动请缨,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役,总觉得有一天他们会在战场上相遇。在老爷子的梦里,一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画面:女孩儿中弹。所以,他睡觉时常常会被自己“快跑,快跑”的喊声惊醒。
讲完这个故事,老爷子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在他心里,那位浓眉大眼的江南姑娘肯定还活着,只是忘了他们的约定。
得知这件事,大家决定找出那个住在老爷子心里的人。我们多方查找,但好几天过去了,仍然杳无音讯,而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大伙决定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老爷子入院的第21天,监护室迎来了一位白发苍苍、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我们兴高采烈地跑到老爷子床前说:“那位女孩儿找到了!”
所有人都退出病房,给两人腾出时间和空间“叙旧”。一个半小时后,老太太被推出来了,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老太太走后半个小时,老爷子的心率、血压直线下滑,我们又开始了与死神的较量。经过五十多分钟的抢救,老爷子还是不行了。
老爷子的家属来了,一个接一个在“拔管同意书”上签了字……原来,签同意书是老爷子自己的意思。其实,那个老太太一进门,老爷子就知道对方是假冒的。那位老太太之所以泪流满面,是因为老爷子跟她讲了那个关于等待的故事。
老爷子走后,他的家属几经周折,找到了当年的女护士。当年,女护士的腿部中枪,由于医疗水平有限,导致感染,为求保命,高位截肢。她自认为配不上他,选择离开,终身未嫁。
(摘自《爱尚》2013年第12期 图/赵胜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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