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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摆脱概念化的神话歌剧——谈原创歌剧《天地神农》

时间:2023/11/9 作者: 艺术评论 热度: 12446


  [内容提要]歌剧《天地神农》讲述了神农教民农耕,自去神力尝百草而中毒身亡,以生命践行从神到人的转换历程,将神农浓缩为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精神的象征体。该剧以歌剧的思维创作,不流俗、不讨巧,不概念化。史诗的笔调、戏剧性的音乐,优美动人、荡气回肠,成为一部好听、好看的感人歌剧。以歌剧这种恢弘的综合艺术形式从神农这个中国故事中挖掘出深邃的哲理,拓展、彰显了这个千古传奇的精神内涵,是神话题材在高层次思想的现实折射。作曲家与编剧具有深厚的艺术修养,西洋歌剧的艺术形式在他们手中转化为中国歌剧,以前沿艺术思考开创了中国歌剧的一个新阶段。

  

一、感人脱俗的剧本



  

  歌剧《天地神农》剧照 摄影:祖忠人

  古希腊—古罗马神话体系总是将众神赋予人的色彩,而中国古代的神话总是将人赋予神性,例如黄帝炎帝蚩尤都是真人,但或被封为神或被贬为怪,变为鲁迅所称的“鬼神志怪”。一些为百姓做了好事的人也被封为神,例如大禹,治水成功后也被尊为禹神,建立了禹王庙。由此,中国的神话也经常与历史纠缠在一起,并为封建统治阶级所用,“君权神授”成为神话的异化功能。一部真人真事,用概念讲成了天方夜谭,便不感人了;而一个天方夜谭式的神话传奇用真人的情感讲述,便有感人的基础。歌剧《天地神农》的剧作者对神话的采撷角度新颖独到,选取远古题材的神话,并逆向思考,将神性向人性回归,直击人性,将一部地老天荒、茹毛饮血的石器时代图腾,书写为宏大叙事,并赏心悦目,为观众所欣赏。圣-桑的歌剧《桑松与达丽拉》中,桑松沉溺于达丽拉的色诱,被达丽拉革去了头发而丧失了神力,被敌人俘虏,达丽拉的咏叹调“你的声音让我心花怒放”好听无比,但为女人而失神力并不感人,而《天地神农》中的神农为拯救黎民而自去神力,比《桑松与达丽拉》更感人。如果说瓦格纳的四联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从写神的角度揭示了人类的贪欲与毁灭,那么讲述以牺牲战胜贪欲的《天地神农》既是中国的“《指环》”又不是《指环》,《天地神农》中的神农从神到人的转换,是一轮生命的践行,这是该剧的感人之处。歌剧《天地神农》中的神农,以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精神的浓缩象征体呈现。神农虽然早已家喻户晓,但千百年来的关注度并不高,歌剧《天地神农》从中挖掘出如此深邃的哲理,拓展、彰显了这个千古传奇的精神内涵,并以歌剧这种恢弘的综合艺术形式来展现,实属首次。

  

  

  

  

二、好听脱俗的音乐



  《天地神农》中有大量的合唱、重唱段落,众赞歌、素歌形式均为我所用。合唱写作体现了作曲家深厚的功力,旋律优美,层次清晰。和声配置方面有主调的,也有复调的。主调或雄浑有力,或绚丽多彩,例如,二幕一场的终曲合唱“天钟敲响”、二幕三场的终曲合唱“永远的炎帝神农”大气磅礴;二幕一场“五彩祥云”女声无词合唱的和声听来心旷神怡。而复调在合唱中的使用古朴典雅,例如一幕一场“严寒夺走了一切”一段,以赋格思维写作,动机在四声部中一波推一波地对位出现。

  乐队的音乐富有交响性,突出了戏剧发展的高潮,但不压唱。和声、配器有冷暖、有虚实,色彩丰富,功能性和声的色彩变换表达情绪的转换。一些后浪漫主义风格的和声通过精巧的配器扩展了表现力,一幕三场的《丰收舞》的音响粗犷豪放。全剧音乐精美,有交响性的冲击力,但不浮躁,不虚张声势。一些选段足可成为音乐会上的精品,例如《丰收舞》和二幕幕间曲等。

  作曲家刻意注重体现音乐的中国文化辨识度,这一点很成功。《天地神农》所有的曲调都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虽然不突出使用五声调式,但许多音乐段落和场景的民族风格及地域风格显性呈现。例如一幕二场伯强与两女巫的三重唱“不必欣喜不必喧闹”、一幕三场《丰收舞》可以听到西南地区的音乐风格。一幕四场两女巫作法的场景音乐,具有鲜明的盛行巫文化的湖南地方音乐元素。《天地神农》中既有咏叹调也有宣叙调。宣叙调其实在西洋歌剧和中国戏曲(韵白)中都有,它是一种对语言的美化,但如果忽视了这点来使用,便会具有强用外来文化之嫌。《天地神农》中宣叙调的旋律非常考究,打通了咏叹调与宣叙调的界限,与咏叹调融合使用,听来优美悦耳。剧中所有声乐写作的音乐走向都与歌词的汉语四声调值非常吻合,没有出现洋腔洋调或倒字现象。我认为更为突出的是作曲家非常注重歌词的意群分割,并且非常成功,这在当今的歌剧创作中难能可贵。作曲家谱曲时不注意对歌词意群的划分是目前国内歌剧创作的顽疾,许多歌剧的唱段在谱曲时只考虑音乐的进行,不考虑唱词中的句逗、断句及字、词在节奏上的合理组合和划分,听来频生歧义,也令演员在歌唱时没有换气的气口,听来或局促不安。《天地神农》的声乐写作,从歌词的句子和词义出发,精心设计了乐句的划分,使得腔词关系非常融洽,同时也符合声乐演唱的艺术规律,令演员歌唱时气息顺畅。《天地神农》的两位作者显然深谙此道,或许也有磨合,唱词的意群分割合理,节奏流畅。两位作者对中西文化都有较深入的领会,并反馈在创作中,西洋歌剧的艺术形式在他们手中转化为中国歌剧。

三、好看脱俗的舞台呈现

精品的创作,精品的呈现,优秀的剧本,优秀的音乐,成为二度创作成功的动力。院长许忠的指挥稳而不温,更为重要的是演出当晚的呈现只是冰山的一角,完美的演绎证明了指挥带领全体演员演奏员在前期乐队排练、与演员坐唱、合乐、联排的高效率。两晚的演出,乐队与台上处于严丝合缝的状态,没有纰漏,没有“险情”,从容不迫。当独唱、重唱时,乐队的音响控制得非常到位,给予演员充分的空间,紧密烘托声乐。而当乐队段落来到时,乐队激发出强烈的情感,释放出宏大的声场,轰轰烈烈、浓墨重彩地将这部歌剧音乐的交响性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许忠带领台上台下呈现出的是一部打磨得光彩照人的精品。乐队的演奏平衡灵动,将配器的诸多色彩性细节清晰地呈现,丰富了剧中音乐的戏剧性。细听之中,觉得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的素养在许忠手下更注重对色彩的追求,并且善于对色彩进行呈现。

  

  《天地神农》的剧本和音乐、导演和舞美,都没有概念化,唯美而充满了艺术的想象力。导演为剧中大量的咏叹调和宣叙调安排了诸多舞蹈(朱旭编舞)。在凤凰天女赠送九穗禾场景中,鹰父、鹿母的伴舞让人产生了看似神话实为现实的艺术梦幻。而《丰收舞》中族人在激动人心的音乐中彪悍起舞,可追溯到中国早期社会乐舞一体的起源。女巫作法时配的面具舞蹈,同样可返古到傩舞的源头。鹰父、鹿母那芭蕾舞式的高雅,《丰收舞》那郭庄舞式的彪悍,共襄一部中国的传奇经典。戏剧是行动的艺术,动态的舞蹈让听觉视觉化。“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是中国音乐的传统:“无歌不舞”,如此音乐舞蹈在百科意义上的植入,正契合了该剧的神话体裁,也令这部歌剧作为综合艺术的表现形式更为丰满,提高了歌剧的观赏度。

  《天地神农》的舞台大气磅礴,“雄浑神奇、古朴自然”。舞美设计(刘科栋设计)充满令人信服的想象。一块巨石置于舞台中央,或为山崖,或为洞穴,成为观众视觉的焦点。《天地神农》天幕全屏的多媒体动态演示(胡天翼设计),斗转星移,乾坤泰行,令人心旷神怡。服装(李锐丁设计)也是这个剧目超凡脱俗的一大亮点,跳出了一些常见风格的套路,“天地传神,云水架行,将原始社会的服饰通过艺术的想象进行夸张美化。远古年代的服装兽皮麻绳,但在李锐丁的笔下,辅以一些中间色的过渡来增强层次和丰富感,并以细腻的条状形成一种油画的笔触形态”。神农自去神力后,头发一夜变白,而在凤凰天女下凡送九穗禾、昊天大帝降临的场景中,五色炫目,金光祥云,在一片高光中(张顺昌灯光设计)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结语

歌剧《天地神农》采用远古题材,赋予时代风格,真正体现了歌剧的艺术魅力。看过歌剧《天地神农》,见微知著,浮想联翩。刚刚申遗成功的复原的良渚古城遗址,那鹿苑,那稻作文明,神农依稀刚刚从那里走出来。歌剧《天地神农》复原的是远古的政治生活、社会生活,传达的是当代社会对于中华民族精神的昭著和传承,这是神话题材在高层次思想的现实折射。歌剧《天地神农》的主创团队才华尽显,应对创作的挑战游刃有余。剧院推出剧目有魄力有眼光,这样的歌剧讲好了中国故事,是一部有文化自信的歌剧,以前沿艺术思考开创了中国歌剧的一个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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