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在题材趋于类型化的原创歌剧中,上海歌剧院新创作品《天地神农》有了令人可喜的突破。既以艺术作品自觉践行习近平总书记讲话精神,又以可喜成果积极推进文艺舞台应有的多样化发展态势。该剧文本逻辑严密,笔法缜密,可圈可点别具一格。编剧运用五四运动以后文学性诗歌化的语言,既注意文辞平仄押韵,又便于旋律流丽声韵。在遣词造句上力求平实质朴通顺畅达,避免生涩拗口的词语,修正新锐潮流的语句。音乐最大限度还原了作曲家的意图,在大框架结构内,音乐形态随机变化,有层次、有对比,通过独唱、重唱、合唱和器乐段落,充分展现了歌剧音乐的思维与规范。中国气质、气韵、气势贯穿始终,既突出了文化辨识度,又强化了戏剧表现力,在处理腔词关系上绝不潦草,十分讲究。
最近这些年的原创歌剧,题材相对趋于类型化。上海歌剧院新创作品《天地神农》却令人耳目一新。该剧既以艺术作品自觉践行习总书记讲话精神,又以可喜成果积极推进文艺舞台应有的多样化发展态势。2019年8月9、10日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歌剧厅首演,满场无惧“利奇马”台风的观众在演出结束后报以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表达对这一“新生儿”的喜爱与肯定。歌剧界权威专家也纷纷予以该剧鼓励和好评。
上海歌剧院院长、歌剧《天地神农》指挥 许忠
现场聆赏完两场演出后,笔者有一些心得体会想与读者分享。
一、神奇变幻的山野田园
走进演出现场,迎面便是“天地神农”四个竖体大字,纵横开阖雄浑遒劲。大幕开启后是满目苍茫的冰天雪地,营造出一个年代模糊而季节分明的世界。神农的子民,有人猝然死去、有人凄然迷离,几乎所有的人都正在经历着饥寒交迫的痛苦煎熬。他们仰仗部落首领,带来火种以保暖御寒,苦寻谷种以果腹充饥……为了深刻营造出这一场景,舞台与天幕采取虚实相间、动静有致的设计,有限空间扩展着无穷想象。一块人脸变形的“巨石”置于中心区,仰面朝天自由旋转;从天幕上幻化出一张“面孔”五官俱全,俯瞰大地依稀可辨。“天”与“地”、“神”与“人”,相距呼应、相望互感。奇峰叠翠密林浓荫、山野花草田园广袤,这是神农的世界,这是神农的天地。这个世界、这片天地神奇而不繁杂,神秘却不诡异。虽然是神话,某些舞台手法也可写实。“一头野猪引发的争斗”,用仿生道具亦无不可;那“一束九穗禾”呢?神灵天女所赐,金色谷穗捧于手中,若此处多媒体影像再添一点装饰效果,视觉审美更会平添几分光彩。再如,神农为尝百草验药性而要求去除体内神力,这是全剧的“核心”事件,点睛之笔。饰演神农的孙砾表演非常投入,作扑地打滚翻身情状,痛苦不堪,但即便如此总感觉少了些什么,笔者认为如果此时多些灯光语言的运用,由此营造出的视觉效果应该会更深触及现场观众的心灵。
歌剧《天地神农》剧照 摄影:李春阳
朱旭编排的双人舞颇具美感,交融和谐阴柔阳刚。《庆丰收》等群舞也为渲染情绪、抒发情感、推进情节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朱旭和赵庆作为两位助理导演,努力实现导演意图。伯强、赤姜、玄姜三人成戏,特别出彩。“愚蠢的人们啊”煽风点火妖言惑众,“可恶的瘟神快滚”扭拧蹦跶装疯迷窍。导演总能有效调动演员潜能,三位歌唱家载歌载舞、唱演并用。“神农没了救命草”这一段最有戏,通过“偷荼”“夺荼”“抛荼”,表现伯强和两个巫女出现强烈分歧,前者心理变化落差,他对同胞兄弟从嫉恨怨恼到理解怜悯,而后者则迷惘偏执一意孤行,从顺从依从到为你反抗。导演编舞匠心独运,歌唱中的舞蹈、舞蹈中的歌唱,相映成趣生动鲜活,强化了应有的戏剧性张力。
陈蔚被称为“读着总谱说戏”的导演,她的戏总是紧紧围绕音乐展开。所有表情动态、调度走位,所有行为始终、场景画面,她都会依据音乐设计实施。全剧有几个流动与定格的画面令人印象深刻:如“一束九穗禾”;又如“天钟敲响人间沧桑”;再如“沉沉谷穗黄,离离青草香”。这些场景人在画中、画在情中、情在戏中,美轮美奂引人入胜。
笔者对尾声有个想法:现在是由几个人托举神农之躯,全体歌队置于台口呈平面排列。实际上远古先民的祭祀仪式多呈“圆圈”环形,何不让他们围绕神农,从低及高簇拥首领?“安魂曲”安详宁静,如若人群轻轻流动缓缓游移,视觉上可能更丰富。另,何不让灵魂升天的神农炎帝,背影远去逐渐隐没直至消失,抑或平躺静卧回归大地?若与“巨石”合体,岂非升华中华始祖一座“丰碑”的深邃内涵人文意义?
二、深情温暖的韵律咏叹
上海歌剧院现任院长许忠,一位由钢琴家向指挥家转型的音乐家,《天地神农》是他第一次指挥中国原创歌剧,首演即赢得业界专家和观众赞誉。许忠的指挥,序曲简洁而精炼,低音弦乐的凝重沉郁和长笛、短笛奏出的流动音型,穿插更迭形成对峙,迅速将观众带入远古时期的洪荒之地,神秘苍凉、旷寥悠远。“雪啊,雪啊,停止不住的雪!”开场合唱混杂着一种迷惘而无助的情绪。男女主人公上场,悲天悯人地发出感慨《每一个冬天都是一场浩劫》。这段对唱重唱与再现的混声合唱、突如其来争抢猎物的男声合唱、阿婆呼唤安儿的女声对唱,全部重合穿插交织,音乐中强烈的戏剧性张力顺势而发雷霆万钧。一片繁杂纷乱中,还夹杂着一阵幸灾乐祸的哂笑:“快来看,快来看,这两拨人就要打起来!”两个巫女心怀叵测:“他们这是饿昏了头,最好打个头破血流。”她们的主人伯强则更关心,神农如何化解这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今年77岁的金复载,曾为百余部(集)影视剧作曲,影响广泛,深受观众喜爱。这位扎根于民族文化土壤、极富创新精神的作曲家第一次写歌剧,同样发挥其独特优势,经年积累的学养功力与丰富的作曲经验,使他驾轻就熟举重若轻,重新焕发丰沛而超群的创作才情。《天地神农》的音乐语言连贯,风格统一,中国气质、气韵、气势贯穿始终,既突出了文化辨识度,又强化了戏剧表现力。既有民族化特征,又不受此局限。作曲家汲取化用西方作曲技法,在调式系统中融入和声小调、旋律小调,调式与和声丰富多彩。无论器乐、声乐,都写得精致细腻、优美悦耳、顺畅流丽,在处理腔词关系上也十分讲究。
歌剧《天地神农》剧照 摄影:祖忠人
一部原创歌剧新作,因有“灵魂人物”许忠兼备的掌控力与说服力,使得音乐在最大限度上还原了作曲家的意图,甚至超越了人们的预期和想象。
三、清新质朴的诗意文采
西方经典歌剧中可以随手翻捡出许多以神话为题材的作品。中国《山海经》《淮南子》《搜神记》等古典文献以及大量民间传说中神话故事浩如烟海,后世演化成戏曲比较常见,但编写为歌剧的却是凤毛麟角。《天地神农》按照歌剧写作的章法结构,将一个中国远古时期的神话故事演绎为一部中国化的原创歌剧,从“人”的角度来写一个“神”。根据具体的戏剧内容设立角色身份与人物关系,基本都能自圆其说合情合理,这也为采用声部相对齐备的全唱型写法奠定了基础。
在歌剧中,神农一生作为仅着墨于“兴农耕”和“尝百草”两个核心事件,要点则是其主动放弃“神”的权威和能力,还原“人”的权责与魅力。神农和子民怎么说话?说什么话?全凭想象自由发挥。一味强调古语音韵,歌者演唱可能顾不上咬字行腔,听众看戏可能来不及通晓语义。既要考虑作曲家,又要考量歌唱家,还要顾及受众群,这些方方面面的需求,太文太白都行不通。编剧运用“五四”以后文学性诗歌化的语言,既注意文辞平仄押韵,又便于旋律流丽声韵。在遣词造句上力求平实质朴通顺畅达,避免生涩拗口的词语,修正新锐潮流的语句。
可贵的是剧中通过角色引申感悟哲理,“良药苦口方能治病,食之甘饴未必养心”,还有“感同天下情,医者有仁心,祛病解痛惠万民”等等。最后一首“安魂曲”,笔者在读文本时,单凭文字的力量就已经足以感心动耳催人泪下。“你静静地躺在这里,是安详如婴儿的表情。”接下来:“天上的飞鸟懂你,盘旋驻足凝望着你的面容;河里的鱼儿懂你,迂回游弋等待着你的倒影。”已不仅止于深浓的抒情性,清晰的画面感更是气韵相通情景交融。
相比某些原创歌剧作品,《天地神农》在戏剧文学上,逻辑严密、笔法缜密,可圈可点别具一格。如果要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精雕细刻,建议能将第一幕的四场戏精炼重构为三场,那么整体结构将更趋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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