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冒出来的城市打工仔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懵懂的乡巴佬,他们不满足于“包产到户”这块狭窄的“蛋糕”,希望有空之时能够捞取更多的“香菜”,于是一部分人就毫不犹豫地洗手农田,跳出农门,挤入城市的边缘挥洒汗雨,用他们廉价的劳力拓垦城市的荒地,喂肥城市的身体。在“养三只鸡是社会主义,养四只鸡是资本主义”的余绪还没褪尽之际,他们就毫不畏惧地做了中国第一代的城市打工仔。
从乡巴佬到打工仔,世道的嬗变给了他们一次难以遭逢的际遇,他们的身份从此多了一道使命,他的人生从此注入了一片激情。带着脚丫的泥土味、衣衫的汗酸味闯入城市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注定与辛酸、别人的轻蔑相生相伴。他们在工厂的流水线放飞梦想,在简陋的作坊寻觅人生价值;他们打扫城市的街道,洗涮城市的厕所,堆砌城市的高楼,填平城市的海域。城里人最不屑干的事,他们肯干;城里人躲躲闪闪的那一刻,有他们来冲锋陷阵。城里人吐出街头的浓痰,是他们用水冲掉;城里人拉到厕所的粪便,是他们用斗车运走;城里人扔掉的父母,是他们用轮椅推入医院、用乡下人的孝敬来伺服。他们是真正的城市打工仔。可是那时候的城里人不这么看,他们以为这些乡巴佬是来城市淘金的,他们很穷,不得不跳出来掏城市人的腰包,所以城里人对他们没多少好感,一律统称他们为“捞仔”,“山仔”!在这样的一种优越与拙劣并存的景况下,第一代城市打工仔,除了隐忍、含辛茹苦、默默劳作,别无他途。
“在南方我像一行站不稳的句子/
被揉进暴雨/
又被暴雨所摧残/
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缝起伤痛的裂痕/
向自己疼痛的内部深处窥探/
除了汩汩流淌的血污还是血污/
只是一滴血奋力从焚烧的火焰中/
飞起一个清醒的尖叫/
深陷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孤独里/
散发浓烈的痛苦与呻吟”
(摘自诗刊2005年4期《疼痛》)
这首诗用了一个极度深刻的意象,写出了他们那一代城市打工仔内心的挣扎。但这首诗显然忽略了他们的“真本事”,他们的“真本事”可能城里人八辈子也学不来,就是他们在能在别人的屁股下超越这些形而下的“暴雨”,为乡村的富腴、乡村的憧憬、乡村的升华,完成了一道神圣的历史使命。
实际上,他们那一代人除了完成乡村的历史使命,还为下一代的城市打工仔,竖起了一柄标杆。之后的城市打工仔依偎着上一代人摸索出的路径,雪球越滚越大,队伍越拉越长,绵绵的身影将城市塞得极其臃肿。城市的肚腩膨涨了,却将乡村的身躯掏得一片空心,只剩下孩子的哭喊,老人的孤独,田园的荒芜。发生这种情况,时代遗留给我们的告白是:中国第二代城市打工仔,风风火火地刮来了。
刮来的第二代城市打工仔,一般双腿没有泥土,没有收割水稻的汗酸味,他们很早就逃离了乡村,逃离了土地,用自己的碰撞、求索、梦想、追寻,换成一个城市人,而不是城市的打工仔。尽管他们也肯付出,肯使劲,但他们不一定象他们的父辈那样肯拿水冲城里人吐掉的痰液,斗车转运城里人拉下的臭哄哄的粪便。城里人显然也看透了这些家伙内心的倨傲,及时地将自己以往的旧观念升级。现在,乡村与城市只是两个地域概念,已经不存在身份的区别,所有窝居在城市的人,都是城市的打工仔,正如所有窝居在乡村的人,都是乡村的打工仔一样。这样的观念升级虽然经过阵痛,但街头的痰液,厕所的粪便,从此就再分不出是城里人吐的,还是“捞仔”屙的了!
得益的是这个时代,它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晴,看着城市打工仔的新变化哩……
作者简介:
作者:孔令建,笔名孔成杰,曾任国企机械工程师,后任私企模具工程师,下海办过工厂,现又打工。年轻时爱好文学,中年学写作。曾在《人民文学》《散文选刊》《散文百家》《作品》《羊城晚报》等媒体发表文章。主要作品有:《烟桥三味》获《人民文学》第三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全国游记征文优秀奖,散文《秋》获《散文选刊》全国散文奖二等奖,散文《我的模具梦,中国梦》获《海外文摘》2015年度散文奖二等奖。先后获得过佛山市百花奖、南海区有为文艺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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