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刚:中国传媒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
翟风俭: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一
2017年10月,韩国后现代主义画家林根右在北京宋庄丰色画廊举办了个人画展,这次展出作品的主题是“考古学的气象图”,这也是他一贯坚持的超现实主义风格的创作主题。林根右的作品已经多次在中国进行展览,今年在北京展览后,随即又到上海艺术博览会进行展览。1990年,林根右在首尔三鼎美术馆第一次举办个展,作品就是以家乡春川中岛为中心的北韩江邵阳江周边史前时代文物和文化遗迹为创作对象的。1995年,他这一主题的作品获得了“第十四回大韩民国美术大展”的“大奖”(即“大赏”,系最高奖项)。
林根右1958年出生于韩国江原道春川市,毕业于弘益大学美术学院西洋绘画系,现为江原大学美术系教授,同时兼任韩国美术协会副理事长等职,是韩国后现代主义画派的重要代表,其作品被韩国国立美术馆、美术银行、青瓦台、巴塞罗那国际现代美术中心等世界二十多个机构收藏。
林根右不仅创作“考古学的气象图”绘画作品,还有以此为主题的雕塑、立体装置、行为艺术等作品。因此,他也被称为“全能的艺术家”。他在不同创作阶段尝试了不同的创作形式,近年来他愈发痴迷于“桃花源境”的创作。他说:“最近我沉迷于画‘桃花源境’。头顶上开满桃花的‘理想动物’(马+奶牛+麒麟)是赋予考古学世外桃源的‘时代的幸福气象图’。因此,画乌托邦气象图我很开心。”
后现代艺术不愿意受到形式、体系、观念等的束缚,他们企图突破一切禁忌和界限,追求一种自由创作的境界。表现在绘画材质上,他们也希望突破传统绘画材质的局限,根据自己的创作内容来自由选择一些特殊材料,以便更准确、更完美地表现自己的创意。林根右的“考古学的气象图”系列绘画也是如此,他先是在画布上堆砌丙烯材料来构造出凸凹有致的图形,以此作为基本的构图轮廓,然后在这些图形轮廓上进行进一步创作,形成多层次的、叙事语言丰富的画面。
在近期的创作中,林根右专注于绘画他心中的“桃花源境”。他经常使用的标志性的叙事语言符号主要有“茶碗”“礼帽”“马身”“开满桃花的麒麟头”“奶牛花纹”“象形文字”“循环之环”“顶礼膜拜的画家”“史前猿人和现代人的侧面剪影”等等。在其作品中最为凸显的符号就是色彩艳丽的桃花,这些桃花多数呈粉红色,也有蓝色和金色的;它们不是生在泥土里,也不是生长在高山峡谷间;而是从头顶生长的,或在似马非马、似牛非牛、似鹿非鹿的“理想动物”的头上生长出来,或从人类——包括史前猿人和现代人——的头脑中蔓延伸展出来,从远古一直延伸到现代,满眼的生机勃勃。
林根右的“考古学的气象图”构图大多数以充满了地质年代感的蓝黑色调的煤炭化石色为主的高山、幽谷、河流为背景,茶碗、礼帽、头顶开满桃花的动物等似乎都深埋在深山幽谷的各地层中,是已经碳化了的“文物”。通过地层的层层叠加,展现在观众面前的其实是一副完整的历史纵剖面。有时,他也直接以茶碗、礼帽作为构图背景,再配以他惯用的这些符号。
“茶碗”是林根右经常使用的一种构图符号,他之所以钟情于“茶碗”图形,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普普通通的“茶碗”乃是古代陶器时代人类所创造的各种器皿的突出代表。在考古学家眼中,“茶碗”只是一种“死去”的器物,是包含着历史信息的历史遗物。而在现代艺术家眼中,“茶碗”本身构型简易、完美,其“中空”与“边缘”恰好形成了“无”与“有”的辩证关系,是对历史空间本质的一种沉默的表达。
林根右认为,“茶碗”的形状恰恰是对历史空间的一种活生生的现实理解,是对古代生活空间的最好概括。如果说“茶碗”是历史的象征,那么考古学家野外作业时常戴的“礼帽”则代表着现实,正是考古学家把历史带入到了现实。其实画家本人也常常置身于画中,他时常以侧影的方式占据整个画面中心位置,双手合十,对人类亘古弥今的时空穿梭顶礼膜拜。画家以此表达出对人类文明的敬畏,也是对人类未来命运的祈祷。
林根右创作的这些独特的叙事符号,在青铜绿色、蓝黑色为主调的背景的衬托下,营造出古朴的质感,很容易触动人们在触摸历史文物时的所激发的内心怀旧情感。他以古朴色彩和青铜质感的“白驹过隙”“绚烂桃花”的物相象征“历史的时间”,以“茶碗”“礼帽”的物相象征“历史的空间”,形成了满目桃花的绚烂和青铜质感的凝重之间的强烈对比,以“桃花源境”的物相讲述出画家自己内心对“幸福乌托邦”的理解。
二
艺术家的创作往往来自于他本人的人生经验。林根右的“考古学的气象图”灵感其实也来自于他的幼年记忆。据他回忆:“上小学的时候,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支石墓。记得当时穿着胶鞋经常走到支石墓的那里,有时会在里面躺一躺,有时爬到盖石上面趴一趴,有时在侧面抱一抱支石墓碑。或许想感受一下五千年前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过的古代人类的气息吧!与古人进行对话一整天之后,回到家就在纸上用蜡笔描绘触摸过的支石墓。蓦然,我开始对‘我存在之前的时间和空间是什么样的?’‘我是谁?’‘我来自何方又去向何处?’等这样的问题产生了困惑,我觉得已有的答案很无聊。长大以后上美术大学的时候,我对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严重缺乏自我认同感。有一天,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在一面墙上贴满了白色的道林纸,我在赤身裸体的状态下,拿起笔来在道林纸上不停地写画,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窥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一些平素非常琐碎的事情,因为害羞没敢写在日记上,这次我都密密麻麻地写在道林纸上。不知不觉之间白纸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最终纸面上能看清的只有‘林根右’几个字。其实这里面含有我童年的疑惑和对未来的乌托邦,憧憬着宇宙无限可能的空间。过去的疑惑现在借用考古学的方式逐渐将谜底解开了。那时我才知道1970年代的电视台天气报道播音员用毛笔歪歪扭扭画的第二天的天气气象图,其实是告知未来天气的‘未来预测图’。我的‘考古学的气象图’就是这样开始的。”
考古预示着历史,气象则预示着未来,将二者连接的纽带就是隐身于画中的画家本人。画家就是利用这些隐喻解答了自己少年时代的疑惑,完成了对历史、对人生的疑问的解答。
再往前追寻,不难看出,《梦游桃源图》其实深受中国著名隐逸诗人陶渊明和他的《桃花源记》的影响,“桃花源”乃为安平大君梦中的理想之乡。其实,这何不是现代画家林根右的理想之乡?既有对国宝流落异国这一现实窘境的丝丝哀愁,也有对自己心中“幸福乌托邦”的美好构思。笔者以为,这二者共同构成了林根右创作“桃花源境”的灵感源泉。如果不了解《梦游桃源图》在韩国民众心中的地位和失去它的伤痛,就无法完全理解林根右的创作,画家通过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表达的其实是一种现代民族创伤。
三
无论是“考古学”和“气象图”,还是画家所竭力构造的“桃源梦境”的“幸福乌托邦”,都是画家对于潜藏于内心的无意识的一种浪漫主义的表达,也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表达。20世纪以来,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人类社会产生深刻变革,人类的生存空间不断被重置,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受到各种挤压,包括现实生活空间以及灵魂心理等精神层面,由此产生了艺术上的“达达主义”。“达达主义”是超现实主义的鼻祖,“达达”们关注的主要的社会问题就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向何处去?”他们普遍受到尼采哲学的影响,坚信生命中非理性的冲动乃是创造灵感的源泉。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后来又受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的重大影响,他们坚信“人的本性基本上是非理性的,因而他们对精神分析有着混乱而难以控制的喜爱之情,力求探索人类心灵的神秘之境”。
如今,超现实主义艺术风格已经渗透到现代艺术创作的方方面面。现代艺术作品大多会采用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例如,中国相声小品中的“超现实幽默”(“无厘头”“穿越”等等)、电影的“超现实情节”(“二次元”“戏说”“无厘头”“穿越”等等)。当然,绘画中也出现追求了“超现实构思”“超现实符号”和“超现实意境”的潮流。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擅长创造抽象的意象,或者把大量不相干的日常的事物及形象作为叙事符号组合在一起,表达一个开放的话题,从而引发人们对虚无生命和异化人生的反思。而它主要表达的意象的根源,是来源于被称为“黑暗面”——无意识层面的东西——是对人们无意识心理的洞悉。
林根右的“考古学的气象图”也是这样的超现实主义的作品。他通过对日常事物的抽象组合,综合运用了材料浮雕、雕刻、设置、叠加、构造、装置、行为艺术等手法,来表达出自己心目中潜藏的那个少年的“无意识”和民族心理的“格式塔”——对于人生处境的一种自我反思式的深度追问。这一根深蒂固的心理追问一直支配着林根右的创作。他的创作主题特别注意对超现实主义的那种立体主义(“空间”疑问——对历史遗迹的空间叙事)和未来主义(“时间”疑问——对历史遗迹所沉淀的时间叙事)的表达。所以,他的作品力图打破绘画的平面性,用材料浮雕出空间感,用颜色、色调的搭配创造出青铜古朴的考古气息,而且运用图案设计,设置着不同颜色的“茶碗”“礼帽”,创造出画面丰富的层次和立体感。
这就是林根右的“少年梦”的艺术表达:一个少年心中潜藏的梦想桃花源,是对自我的追问,追问自己的所来与所往。难怪有的评论家把林根右的“考古学的气象图”称之为“梦的化石”。
注释:
[1](英)戴维·霍普金斯著.达达和超现实主义[M].舒笑梅译,北京:译林出版社,2013.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