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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的寓言与象征域的解体——谈电影《战狼2》

时间:2023/11/9 作者: 艺术评论 热度: 11527
李国华

  21世纪以来,中国文化界一直有一股被称为“狼文化热”的现象存在,各类文本不胜枚举。远如贾平凹200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怀念狼》,近如票房划时代爆棚的吴京执导的3D电影《战狼2》,中间有姜戎的长篇小说《狼图腾》,黄文利导演的电视剧《狼毒花》,各色各类取名《狼道》的励志读物,等等,借狼喻人,耐人寻味。一些研究者也参与进来,讨论“狼文化热”的种种问题,有从中看出人与自然关系日趋紧张的,也有从中发现中华民族在和平环境中成就伟大的复兴事业的精神的,可谓见仁见智。正如那个古老的《狼来了》童话故事那样,由于小孩重复说“狼来了”,“狼”便从真实域的具体生物转化为象征域的话语现象“狼来了”,这意味着人类对于重复言说的疲倦、失望和拒绝,这股“狼文化热”也因为反复重复而成了象征域的话语现象,拓殖为天人关系的寓言,甚至是国族崛起的寓言。针对吴京执导的《战狼2》,我以为也有必要意识到,它通过重复《战狼》的个体如何在集体中成就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将3D荧幕中立体呈现的视像和声音变成了中国崛起的寓言。而且,从影片最后爆出的彩蛋来看,吴京导演必然要再次重复讲述同样的寓言故事。不难揣想,大众的观影热情很可能被再度调动起来。不过,当“狼来了”变成象征域的话语现象之后,人们关心的就不再是真实域的具体的“狼”,“狼”被如何言说出来才是牵动人神经的。简单说来,《狼来了》的读者关注的核心不是狼来没来,而是那说“狼来了”的小孩。故事带来的一般规训是不可撒谎,而这规训背后的集体无意识是人类社会往往经受不住话语的重复。中国古典世界里的“三人成虎”故事讲得好,当一个人说街上有老虎时,没人相信,当两个人说街上有老虎时,也没人相信,当三个人说街上有老虎时,人们就相信了。话语通过反复重复而构成象征域,并从而成为制约甚至控制人的意识、思维和意志的先在之物,仿佛不是物构成了人类的生存境遇,而是关于物的言说构成了人类的生存境遇。事实上,3D技术正是如此,它反复重复真实域,模拟人类的五官感受,最终建构出拟真的象征域,使观众宛若在域中。这造成一种被动的吸入和浸泡式的观影,人们当然愿意认为观影结束之后,自身即已从中拔出,重新拼回原来的、甚至是完整的自己。但是,正如诺兰导演的《盗梦空间》所暗示的那样,当你被催眠之后,你无法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哪一个环节被改变了,你也许已经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象征域里生存,却仍然以为自己还在延续不变的自己。换言之,凭借两片3D眼镜镜片建立的界限,观影者也许能够有效地识别自身与屏幕的关系,从而建构出自己与电影的距离,但却无法阻挡那种吸入和浸泡所带来的无孔不入的微细入侵。这就像是细菌感染,在人的肉眼中,人体也许紧致密实,完美无缺,在细菌眼中,则何止是千山万水,沟壑纵横,细菌想入侵到哪里就能入侵到哪里。因此,与其讨论3D技术带来的真实感即真实域的真实感,不如讨论3D技术带来的超真实感,即象征域的真实感,那种超越日常生活体验的夸张的真实感。尤其是面对《战狼2》这样的影片,我以为有必要将其充分文本化,然后从象征域的真实感意义上讨论问题。

  

  电影《战狼2》剧照

  

  电影《战狼2》剧照

  作为一个被充分文本化的文本,《战狼2》和《战狼》一样,是关于狼的寓言,不过是变异了的寓言。《战狼》的台词里介绍冷锋所在的战狼中队就是要以狼的团队精神来进行战斗,但冷锋恰恰是个个性突出而团队协作精神不足的军人。因此,如果说冷锋是狼,也是独狼,恐怕不能很好地表现战狼中队追求的团队作战精神。事实上,影片渲染的也确实是冷锋的个人魅力,如他征服了整个战狼中队都唯其马首是瞻的队长龙小云,演习时他拒绝服从副队长的命令,另辟蹊径,避免了失败。更重要的是,与雇佣军丛林作战时,影片一方面着意表现雇佣军精密配合的团队作战能力,另一方面却不断给冷锋特写镜头,交代冷锋的英雄主义行为如何打破了雇佣军团队协作的压制,反败为胜。这难免给人带来一些误会,即个人英雄要大于团队。但只要仔细观察一下文本的脉络,就会发现,冷锋是在龙小云的远程协助之下完成对敌方狙击手的反杀的。也就是说,不是冷锋的个人英雄主义打破了败局,解决了问题,而是集体的力量集中在冷锋这一个点上爆发出来的能量带动了局面的改变。在表现冷锋的个人英雄主义和团队的配合无间的关系时,影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张力,以致于使人不得不产生某种判断,即冷锋实际上就是战狼中队的化身。这种一个人就是一群人的感受,确乎与影片多次强调的一头狼力量有限而一群狼力量惊人不太合拍,因而不得不说《战狼》是变异了的关于狼的寓言。在关于狼的寓言里,没有突出的个体,但在变异了的关于狼的寓言里,不但有突出的个体,而且那个体仿佛是典型的个体,代表着群体的性格和面貌。我以为《战狼》因此实际上重复了社会主义中国的一种文化性格,即“小河无水大河干,大河有水小河满”等关于个体与集体的辩证法的表述所透露的那种文化性格,虽然突出个人,但始终不忘个人背后浓重的背景。《战狼2》几乎完全延续了《战狼》作为变异了的关于狼的寓言的文本面貌,冷锋是非洲土地上无所不能的个人英雄,他的背后是他伟大的祖国。最足以代表这一点的文本细节是冷锋臂穿国旗平安通过交战区。冷锋站在卡车上,虎视鹰扬,表现的既是他过人的胆魄,也是他背后的伟大祖国在非洲的地位和分量。也就是说,不是什么国旗都能让冷锋虎视鹰扬地穿越交战区的,穿越交战区的表面上是冷锋的肉身,实际上是伟大祖国积累多年的象征资本。因此,冷锋个人英雄主义的肉身未免相形见绌,而导演吴京试图建构的象征域也就出现裂隙,存有某种解体的可能。在《战狼2》丰富的文本碎片中,象征域的裂隙比比皆是,让整个文本呈现出明显的“中国可以说不”的大国情怀。比如雇佣军口中弱小的中国人,一个以列入他国国籍为荣的中国商人,一个盼望着本国救援的美国女医生,最终都不得不改换声口,或死于中国军人之手,或不得不托庇于中国的名义求生,或终于意识到自己等候的是空虚。这些都说明,中国过去容或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中国人容或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现在不一样了,不但中国作为一个民族国家赢得了非洲土地上交战双方的尊敬,中国人的代表冷锋也在肉身搏斗中打败了雇佣军的白人头目。不过,正如导弹发射才使得冷锋得以喘息一样,冷锋战胜白人的基础和前提是海上始终停泊着中国的军舰,而且军舰上的导弹蓄势待发。也就是说,看起来是冷锋个人力挽狂澜,实际上乃是中国在改变局面,二者在同一个象征域里争夺意义和话语的空间,虽然可以互相填满对方的空隙,燃爆观影者的情绪,但也同样互相挤占对方的空间,造成象征域的解体。这样的文本在交给人以国家与民众的合一及商业片与主旋律的颉颃之余,也令人有所疑惑,到底该如何填补个人与国家之间的空隙?在一个较为常见的民族国家与国民关系的论述中,国民作为现代政治人是民族国家当然的肉身之一,拥有充分自治的界域。但是,正如几乎所有民族国家都是在战火中淬生一样,国民自治界域的确立也与战火密不可分,国民与民族国家的关系不是自然而然的,后世的认知也就需要一份知识考古的眼光。否则,就难以理解,在个人英雄主义与大国情怀之间,在个人与国家之间,在商业竞卖与主旋律弘扬之间,影片虽然表现得一片融洽,却又不得不突出一些反驳过去、反驳成见的文本碎片。

  既然如此,那宏大叙事之下的文本碎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不安的历史疑虑和自我怀疑,还是底气十足的历史正义和自我表达?这些都不是容易有答案的问题,并由此导致观影者进入镜像域。观众从《战狼2》中看到自己对于中国的理解和想象,投射着自己的意愿和欲望,形成一片从《战狼2》扩散开来且不断地浮动的舆论场域,彼此交错冲突,甚至构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站队现象。这当然主要是观众的问题,所谓淫色各见,非关本身也。观众的情绪有时的确过于饱满,一碰就破。但是,我以为也应当有足够的信心去意识到,主旋律的传播和商业的竞卖有时不妨相互确认,建构一种新型的社会关系,从而满足中国人正在升级换代的国族欲望和想象。而且,相对于第五代导演或第六代导演镜头下近乎凝固不变的老中国和老中国人,吴京执导的《战狼2》也的确呈现出有所分裂而不断新生的特点,那不是古老的中国土地上的中国,而是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重新归拢、解释和塑造的中国。笼统地说,过去的影像中国大体上是与世隔绝的中国,现在则已经是世界上的中国。但是,中国人是爱这个世界,还是爱这个国?影片并没有给出完全令人满意的答案。至少从文本上看,非洲土地上的交战双方因为中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就格外尊重中国,不是令人十分信服的逻辑。中国从毛泽东时代开始建立的与非洲国家的历史友谊和政治交谊,恐怕不能沦为“二战”后建构的世界格局的附属之物。在这样的文本细节里,暴露出的也许是导演吴京对于现实中的世界政治的屈服以及对于历史中的中国为改变世界政治所做努力的无知。当然,正如观众们都知道的那样,《战狼2》说到底不过是一部模拟好莱坞大片的商业片而已,要求导演吴京在文本中编织进多么高明的政治理解,并不是什么客观要求。我以为不应当把观众在镜像域建构的一系列针对《战狼2》的言说算进《战狼2》文本内部,就算是有所牵扯,也是需要十分小心的。本着这种小心谨慎的意识,我愿意去确认《战狼2》从世界各地归拢、解释和塑造的中国形象,毕竟它所依据的历史事实都是有据可查的,更愿意尝试着去重新理解中国和世界的关系,建构新的关于中国的象征域。

  但是,必须反复说明的是,《战狼2》是变异了的狼的寓言,导致了象征域的解体。如果狼群集结进攻更强大的对手意味着遇强则强、以弱胜强等伦理化的文化寓言,已经远离丛林法则,那么,我更希望影片挖掘的是,冷锋如何击穿雇佣军的心理防线,而不是拳拳到肉的搏杀。正所谓攻心为上,当《战狼2》展现出一副火药、钢铁和拳头武装的文化怪兽的面目时,它在燃爆观众体内积蓄的力比多之后,也许会仅仅剩下宣泄后的疲倦和空虚,不能带来持久的刺激和内在的强度。比如导弹发射之后,爆炸的硝烟散尽,地上还有些什么,影片是应当着力表现的。但是,整个文本都是硝烟散尽,大地也随之消失,除了爆炸,还是爆炸,导演似乎只要刺激一下神经末梢足矣,至于那五官背后复杂的神经,则非所计也。也就是说,作为寓言,狼变得有勇无谋,狼只剩下勇敢的肉身,割弃了智慧和精神。因此,观众无法通过《战狼2》看到同一只狼,而只能进入镜像域,看到无数仅仅属于自己的狼。当然,这与其说是导演的疏忽或贫乏,不如说是3D技术的先天缺陷。从登上影视的历史舞台那一刻起,3D技术透视法的核心就是感官刺激,尽可能细腻和充分的仿真效果。而这显然需要足够的时长,一旦一部影片的有限时长被3D技术为建构仿真体验而大量占去之时,导演大约就不得不在思想的层面做出让步。华丽与空洞总是比邻而居,3D技术不过提供了另外一个例证而已。而且,考虑到不同观影需要,我以为也不能否定3D技术带来的华丽而空洞的革命,形式大于内容恰是人类文化常常会表现出来的一种症状。这说明人类有此需要和喜好,不宜偏废。人们有时将3D观影体验切割为视觉、听觉、故事和思想情感等多个方面,而主张得其一二即为成功。《战狼2》当然不是一个全面的优等生,但总还算是得其一二的吧。那么,就算它是变异了的狼的寓言,造成了象征域的解体,也仍然有值得肯定的地方。虽然不便说票房剑指60亿就是值得肯定的证据,但也不应该把票房当成反面的证据,反而有意贬低一部商业片的成就。当然,从我个人的观影体验而言,当电影开始不久,冷锋隔着3D眼镜的镜片朝我奋力游来时,我还是有点不适应的。海里游起来真的那么舒服吗?我不知道。此后,我一直需要时不时地克服类似的不适感,直到在爆炸声中,我的肾上腺激素得到提升,感觉才有所变化,慢慢沉浸其中。五官的体验也真是惊人,它们常常不经意间就改变了人的意识和思想。因此,如果尽可能不避主观地表达我的观影意见的话,《战狼2》让我全身心地浸泡在自我的镜像域中;至少有那么一些时段,我以为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伟大祖国。当然,我不是狼,我只是那个说“狼来了”的小孩。

  注释:

  [1]吴秀明、张莉.穿越国界和人兽的狼文化写作——以《旷野的呼唤》《断头台》和《怀念狼》为个案的比较分析[J].外国文学研究.2008(4).

  [2]刘之杰.影视文学中的“狼文化”与“狼精神”[J].电影评介.2008(2).

  [3]张慧瑜:《战狼2》的“奇迹”背后[N].社会科学报.2017-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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