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节日是一个国家的公共文化,在当代具有重要的文化象征意义。它是被赋予了特殊文化涵义的日子,是一个民族的重要时间记忆。中国的传统节日是中华文明的缩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是维系国家统一、民族团结、家庭和谐的重要精神纽带,它深深融入人们的生活和精神、情感世界,激发着民族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凝聚力。 ”[1]然而,在全球化和现代化成为普遍话语的今天,中国的传统节日经历了近一个世纪有意或无意的淡化,其赖以生存的文化空间,所展示的文化内涵,以及所具有的文化和社会功能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深刻的命题:如何在国际化的语境中,保护传统节日的文化资源,使传统节日在当代既是传承文化、强化文化认同的载体,同时,又能适应当代社会,满足现代社会生活的需要?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在从传统到现代的变迁中,实现节日文化的发展与创新,让中国的传统节日成为世界多元文化的重要组成,其重要性已毋庸置疑。 从民俗学的角度看,节日民俗虽然具有历史传承性,但它在发展过程中会出现新的变化。这种活态性是节日民俗的一个重要特性。钟敬文在论述民俗的集体性、变异性与稳定性时曾指出,民俗在相对稳定的传承中会被增加新内容,从而变得更加丰满。从这个角度讲,民俗传承的过程,同时也就是变异的过程。这种流变性是民俗发展演变的自然规律。作为民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传统节日也不例外。随着社会的变化和时代的变迁,传统节日在它的发展演进中,会发生变化、发展,有不同的呈现。它是一种过程中的文化。它既有消失的内容,也有增加的内容。这也是文化传承的新陈代谢。比如,圣诞节时的圣诞树,最初,圣诞树并不是节日的象征,直到 19世纪,随着圣诞树的风俗逐渐在英国和美国接受,圣诞树才真正成为圣诞节的能指和象征。再比如,英国的传统节日五朔节,是英国最古老的节日之一。但许多被视为五朔节的传统习俗其实是后来才有的,例如,孩子们围绕装饰的五彩缤纷的五月柱跳舞,有些村庄选出女孩作“五月皇后”等。中国的节日也如此。比如,春节贴春联,春联在明代之前是没有的。那时候只有门神。在明代朱元璋之后的明朝,以及清朝时期才开始有对联出现。而在当时,这是新的节日民俗。当代,随着科技的发展,新的庆祝春节的方式又应运而生,比如用手机短信拜年、微信拜年、发红包等。可以看到,节日的庆祝方式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而发生变化,这就是节日的创新。无论是中国传统节日还是西方传统节日,都在文化多元化发展的同时,不断地发生变化。我们今天传统节日中的许多传统,都是在节日发展过程中不断创新的结果。创新和传统不是对立的,今天的创新或许会变成明天的传统。正如霍布斯鲍姆在《传统的发明》一书中指出的,传统是在不断创新的,很多传统都是当代人的创造。因此,对传统节日的保护和传承,也就意味着并不是要原原本本地按传统的方式过节,而是如何发展传统,使它具有现代性,这是节日的发展和创新问题,也是文化的再生产问题。发展与创新是传统节日的生命力所在,是节日可持续发展的前提。传统节日虽然所依托的是过去的人或历史,但其所体现的精神却总是为当代人所认同的。从这个角度讲,传统节日也是每一个时代的当代节日,因为节日的庆祝方式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的,它的传承也应该是一个变迁的过程,它的创新应该是一个常态。要想使传统节日更好地传承下去,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要处理好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关系,不断寻找新的过节形式和载体,使传统节日文化能够适应它所处的时代。 那么,什么是传统节日的创新?传统节日的创新就是从节日的丰富遗产中,优选出现代化文明所需要的文化元素。与传统的发明一样,创新实质上是一种建构,是为适应变迁的社会而对传统进行的重构。传统节日的重构一方面包括在节日发展的自然规律基础上,节日民俗自发的调整,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是,它包括有意识的重构。有意识的重构意味着有选择性的保留和删除,它是在官方或精英人物的干预下而进行的重新调整。其中起决定作用的一方面是人们所处的现实语境,另一方面是人们的现实利益诉求。传统节日之所以可以进行这种重构是因为,作为传统文化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传统节日是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集体记忆的概念是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 ·哈尔布瓦什 (Maurice Halbwachs)在1925年提出的。作为社会记忆的组成部分,集体记忆一个重要功能就是重构过去,满足当今的精神需要。也就是说,“集體记忆具有可操控性,人们可以有意地强化某些部分的记忆,也可以刻意淡化某些记忆 ”[2]。正如学者坦布里奇和阿什沃斯在《遗产不谐音:过去作为一种斗争资源》中所说,“遗产是为了满足目前需要而在选择性地使用和诠释过去。它既有对过去的记忆,又有对过去的遗忘。对于遗产而言,满足当前和将来现实需要是最根本的依据。因此,遗产是现在的产物,是现在根据目前需要从想象的过去选择该继承何物,来遗传给想象的未来。 ”由此,作为遗产的节日文化,可以被选择性地进行建构。根据民族学的研究发现,很多地方或区域性的节日和仪式都被进行了重构并被提升成为展现国家独有特点的代表,而且它们经常完全是对“传统的创造” [3]。因此,当我们今天在讨论传统节日创新的时候,实际上就意味着如何有选择地继承传统,如何在传统节日中注入当代生活的新元素,使其适应现代生活。 对于中国传统节日而言,在全球化和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挑战是,一方面要保持传统节日作为文化遗产的本真性,另一方面是节日创新。现代社会,缺少新意的节日很难有吸引力。传统节日如果不能进行适当的现代性转换,必将与我们的生活世界渐行渐远,其衰落将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传统节日需要创新,需要增加新的符合时代需求的活动内容,与现代社会人们对文化消费的需要相适应,与现代文化及其传播手段相适应。通过发展创新使传统节日与现代社会接轨,使节日形式、节日精神更贴近时代特征,满足当代社会对文化的需求。可以说,中国传统节日当前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创新的问题。然而,创新和发展离不开节日的本真性这一原点。传统节日中有一种文化的延续性。传统节日通过时间、仪式等概念上的重复性来传承传统价值观。在节日里,人们重复的不仅仅是时间、仪式,而且还有认同感。它代表节日的核心价值和内涵,是最为重要的。因此,在对传统节日的当代重建中,应该把我们时代的价值取向与节日内涵和传统结合起来,在挖掘节日现代内涵的基础上,应尊重节日的本真性,让节日按照其自然的发展规律,进行自然地调适和变迁,实现现代性的重建和转型。 传统节日的创新可以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首先是节日形式上的创新。这也是旧传统的新形式,主要体现在外在形式上,比如节日产品、组织形式、节俗活动的创新、节日话语符号的变化等。其中,通过节日形式上的创新,赋予节日以现代感,增加节日的娱乐性尤为重要。有学者认为,中国的传统节日大体是内向的、收敛的,注重血缘性和伦理性的诉求,而西方节日伦理色彩弱,娱乐色彩更浓,节日更多表现出人们的互动性和狂欢性。的确,国外的许多传统节日都有狂欢的元素在里面。通过狂欢,个体可以更好地认识自身。巴赫金认为,节日是一个蕴藏着人类千年经验的非官方象征体系。相对于有限的个体经验,全民参与的狂欢节就是一个大经验,在这个大经验中,个体由对话走向了一个永未完成、又永远在完成中的自我肯定。同时,狂欢还可以反复加强集体记忆,从而积淀成人们的自觉文化行动。狂欢就是现在所说的节日中的娱乐。它是节日的灵魂。而中国的传统节日缺少的正是西方节日所特有的那种狂欢精神。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西方的传统节日通过多样化、娱乐性的活动形式提升了公众参与的热情,让沉浸在狂欢之中的人们能够在参与的快乐中接受传统文化。这种参与模式,也使得传统习俗能够与现代社会生活融合在一起。而中国正缺乏这种公众作为个人的参与性以及狂欢的氛围” [4]。因此,为了适应现代生活,传统节日应该增加娱乐因素,设计更多个体可以参与的节日活动形式,增强节日的大众娱乐性和节日民俗气息,彰显传统节日在现代生活中的魅力。当然,节日形式的创新不应该流于形式主义,其前提是应该真正了解传统节日文化的内涵。其次,节日创新也可以体现在节日主题和公共价值等方面的创新。这需要将现代社会的理念和价值注入传统节日中,增加传统节日的新的内涵,挖掘并发展与节日的独特性相关的当代意义,使传统节日得到更广泛的传播。比如,中国的传统节日更强调社会群体观念和集体主义价值取向。但随着社会的变化,如何将集体主义价值取向与当代社会的价值理念相结合,提升传统节日在当代的吸引力?这涉及到对节日的创新,需要对节日的当代意义进行挖掘与重建。中国的节日要有中国式的表达,只有通过节日的创新,在传统的基础上加入现代的元素,才能让中国传统节日变得时尚起来,吸引更多人的目光。其实,传统与时尚并不矛盾,两者可以相互融合,节日传统经过改变可以变成时尚。“时尚流行与民俗习惯之间,仅仅是一线之隔,差异只在于是否能够持续。如果民俗本身既具有传统的概念,又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存在,那么出自于民俗习惯的时尚流行应该是可以迅速风行而且足以持久的。 ”[5]在节日创新方面,美国的传统节日与现代化结合得比较好。美国的传统节日不仅有典型的形象化了的文化符号,而且它的节日文化表现出较强的时代特征,比如感恩节,它所倡导的感恩、回馈等理念,恰恰符合现代社会人们的情感需要。从这个角度讲,传统节日的创新也是传统节日的当代转型,它意味着对传统节日的意义重建。通过意义重建,将传统节日文化与现代社会理念相结合,将传统与现代生活连接起来,使其介入现代生活,让传统焕发新活力,提高节日的凝聚力和感召力。当然,在全球化的语境中,在当代对传统节日的意义重建中,特别需要注意对文化传统的衔接。这也是霍布斯鲍姆所认为的,即新传统权威的获得在于同过去的相关联。 传统节日在当代的传承离不开创新,创新的过程也是文化再生与重建的过程,是面对现代性与传统文化如何进行取舍的过程,是重新定位传统节日的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传统节日永远处于现在与过去的对话中,处于传统与现代相融合、平衡的张力中。正如有学者所说,“就节日民俗而言,它的存在有千百年的历史积累,它宝贵就宝贵在它的传承性。所以,处理节俗的创新问题,就需要特别的慎重。它既需要有创新者的开拓型思路,又需要有对于自身传统的一份宝贵坚持。一个理性的状态,就是在这一创新和坚持之间维持一种必要的张力” [6]。同时,传统节日的创新也是人们对价值的选择过程,它需要人们对历史价值与文化精神的坚持。如何使传统节日“既具有足够的普世性而带来国际交往的便利,也具有充分的民族性而传递社会文化价值” [7]?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的。 在全球化的语境及多样化的文化选择面前,中国传统节日只有适应时代的变化,才能生存发展。而适应不是一种被动的应对。“随着全球化步伐的急剧加速,适应的内涵包括了更多的意义。适应已不再是一个孤立单一的概念,不同文化要素之间可以进行跨越式的交流、吸收,旧有秩序和规则不断被打破、重新组合并吸收新的文化要素。 ”[8]正因此,全球化给中国传统节日带来挑战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通过发展创新来发挥传统节日文化的活力,由此确立全球化语境下与其它文化的对话空间,这应该是一个文化共同体面对未来所做的应然选择。 *本文系2013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编号:13BH077)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王文章.大力弘扬传统节日文化[J].节日研究.第1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 2010:2. [2]沈坚.法国记忆史视野下的集体记忆[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3-2.[3][5][7]中国民俗学会、北京民俗博物馆编.传统节日与文化空间[M].北京:学苑出版社, 2007:205,61,2. [4]紫舟.狂欢礼赞:国外传统节日中的公共文化[J].公共艺术.2011(1) . [6]刘晓峰.东亚的时间——岁时文化的比较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7:426. [8]庄孔韶.人类学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6:26. 林 慧: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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