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的传说挚爱的歌──大型音乐剧《阿诗玛》观后
于 平
都知道“阿诗玛”是关于石头的传说,并被多种舞台艺术形式所垂青。上世纪90年代初由云南省歌舞剧院创编的舞剧《阿诗玛》,甚至荣获“20世纪华人舞蹈经典”。这个“经典”的评选于1994年举办,很有权威性。其中仅有6部大型舞剧,另外的是《小刀会》《鱼美人》《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和《丝路花雨》。提及这一点,是说我们对二十年后再度涉足这一题材的音乐剧,无疑会有更高的期待。
“阿诗玛”故事发生的地方叫“阿着底”,这是彝族支系撒尼人的家园。故事的讲述是由阿着底一位穷困的巫师开始的,他的讲述就是音乐剧的第一支歌──《石头的传说挚爱的歌》。穷困的巫师是一位老者,他置身石林又面对石林,深沉地倾诉:“有一个传说,跨越了时空,如潮似涌般不倦地淌过;那一个传说,经历过生死,让人一念及就会泪光闪烁……听,传说仍在传说,石头根系着滚烫的地火;听,传说仍在传说,这是个石头的传说挚爱的歌!”这个“石头的传说”在前述“序歌”之后由四幕戏来“演说”,分别是《相遇》《相爱》《相离》和《相守》。一个贯彻始终的“相”字,说明戏剧情节紧扣“两人”关系来推进。这“两人”当然就是阿诗玛和她的“真爱”阿黑。而在这部音乐剧的“传说”里,阿黑是外乡人;在阿着底的同乡中,始终挚爱着阿诗玛的,是寨主热布巴拉的儿子阿支。
《相遇》是在一支赞美家园的合唱曲中拉开帷幕的,这支歌是《彩虹的故乡阿着底》。在歌声的伴随下,乡民们和着弦音和笛声欢舞着,同时为次日的“火把节”忙碌着。这时阿支扛着略显夸张的巨木上场。这个一再出现的“巨木”是阿支挚爱阿诗玛的表述方式──他要凭自己的双手为阿诗玛搭建一幢最大、最美的木房。作为他心声的歌唱叫《用我的生命为你做件衣裳》,阿支唱道:“那是一朵盛开的美伊花,散发淡淡的清香,缕缕清香一阵阵袭来,深深沁入我的心房;那是一羽翔舞的彩凤蝶,扇动着翩翩的翅膀,翩翩翅膀一闪闪召唤,让我的情思与它同往。阿诗玛,阿着底最美的姑娘!我要为你盖一幢木房,用我的身体来支撑柱梁,为你遮风蔽雨,防寒御霜;阿诗玛,阿着底最美的姑娘!你的美早令我茶饭不香,用我的生命为你做件衣裳,不离不弃地守候你身旁。我要为你盖一幢最宽敞的木房,在那里度过我俩的幸福时光。”这支歌其实也预示了阿诗玛的出场。在我看来,阿支作为寨主的儿子,不仅富有而且实在,应当也为众多姑娘神往。用他的朝思暮想来铺垫阿诗玛的出场,那么阿诗玛的美只能用“天仙”来比喻了。阿诗玛看见了阿支扛着的“巨木”,知道了阿支想盖的“大房”,但心里系念的却是要去闯山外山、看天外天,《像彩云一样去飞翔》正是她的心声:“阿着底,彩虹的故乡,它让我的梦随风飘荡。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憧憬着神奇的远方。何时我也能长出翅膀,像彩云一样去飞翔,飞过连绵起伏的山峦,飞过起伏跌宕的波浪,飞翔在彩云之上;像彩云一样去飞翔,快让我长出会飞的翅膀,我飞向夜空闪闪的星辰,我飞向蓝天朗朗的霞光,飞翔在彩云之上。”这一唱,已经显示了戏剧冲突的开端──“宽敞的木房”可能已拢不住“飞翔的心”了。
这个冲突的开端也预示了阿黑的登场。阿黑是外乡人,他和他的两个朋友是被寨主热布巴拉的家丁押上场的,原因是他们在寨主的山林里打猎。平心而论,在这个“出场”中先后出现的阿黑和寨主,处理得略欠精细,主要是面对寨主的“霸道”,阿黑似乎不能持守自己的“厚道”,甚至略有点“滑头”。面对这样的阿黑,阿诗玛奋不顾身地追随可能伤及自身的“美质”。当霸道的寨主要杀不太厚道的阿黑等以祭山神之时,在场的阿诗玛不顾阿支的劝阻冲上前阻拦,理由是“同样都是撒尼人,为何要手足相残?”阿支也帮着劝说父亲,认为“阿诗玛也是为我们家的名望着想……”于是,阿黑及其朋友的命运由“祭山神”变成了“滚出寨”;于是,阿黑感恩阿诗玛相救之时向阿诗玛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和“到处流浪”的缘由。在这里,我以为阿黑不必有一个“阿爸阿母早早去世”“被一个好心的外国传教士收养了”的身世;他的“到处流浪”或者说“闯世界”可以找到更好的理由──那就是父母盼念他走出贫困、走出大山的念想。当然,阿诗玛从阿黑的“闯世界”看到了自己“像彩云一样去飞翔”的厚望,于是便有了全剧的第一支“对唱”,曲名叫《我想知道》。阿黑问:“星星有没有烦恼,为何总是眨着眼睛不睡觉;月亮是否爱上了树梢,不然怎会相依相伴地围绕”;清纯的阿诗玛答:“星星怎会有烦恼,它们是对着山里的海子,欣赏夜的美妙;月亮也不会恋上树梢,它只是托树梢带话,夜的宁静真好!”当两人“重唱”时,主题成了“太阳为何追着月亮跑”,因为都心询“什么事会发生在一秒”……这支歌的曲名,如叫“太阳为何追着月亮跑”会更有味道。
似乎顺理成章,第二幕《相爱》在阿诗玛与阿黑之间展开。不过这一幕的情景是“火把节”,阿支作为寨主的儿子较之阿黑而言更是当然的“主角”。虽然幕启后有“火把节”上彝族“左脚舞”的热闹,但真正的戏剧性是在再一次的“对歌”──这回不是阿黑与阿诗玛的“二人转”,而是加上了阿支的“三角班”,并且“对歌”由阿支率先挑起发问,问的是“昆明有什么好地方?丽江景色有多棒?大理到底是啥样?腾冲有多神秘值得讲?”把“彩云之南”的胜迹纳入剧中,本是编剧一个良好的愿望。但这里的问题是,阿支的发问目的是难倒对方,但从未走出大山的阿支却以自己的弱项去问阿黑的强项──因为阿黑原本就是云游四方的“闯世界”者。换言之,对昆明、丽江、大理、腾冲的发问,似乎也不在阿支的认知之内;当阿黑轻而易举地回答后,阿诗玛的接着发问也非她应有的认知,因为她问“什么叫做坊对坊(昆明)?什么叫做赛金銮(丽江);什么叫做四样景(大理);什么叫做地火塘(腾冲)?”当然,因为率先做答的阿支答不出,又给了阿黑“显摆”的机会。这个“三重唱”的“对唱”是个好形式,但如果能更贴近人物的身份、性格
就会相得益彰。
第二幕《相爱》的一个亮点是阿黑为阿诗玛献歌。“闯世界”的阿黑在此进一步显现出“行吟歌手”的亮色。尤为给力的是,阿黑所献之歌是我们耳熟能详的《马铃儿响来玉鸟唱》,你听:“马铃儿响来哟玉鸟儿唱,来到阿诗玛的故乡;自从遇到了阿诗玛,不愿再流浪……”因为,“你走过的路,飘散醉人的芬芳;你跨过的河,倒影长留水中央。你绣出的花,比那山茶还鲜艳;你赶的绵羊,白得像秋天的绵羊……”我想起卢昂曾经导演过的花灯歌舞剧《小河淌水》(我认为这也是极具民族特色的音乐剧),那支“月亮出来亮汪汪……”让人瞬间为故事所吸引、所痴迷、所沉溺。也就是说,花灯歌舞剧《小河淌水》是为“月亮出来亮汪汪”的内涵编创了一个动人的故事。我同样认为,当下的音乐剧《阿诗玛》再贴近一些“马铃儿响来玉鸟唱”可能会更动人──如此,可能就要增添阿诗玛作为牧羊女(赶着“白得像秋天的绵羊”)的细节,阿黑的身份是否也应有“马锅头”(马帮头领)的属性,以便能“马铃儿响来玉鸟唱”。
稍显突兀的是,不能容忍阿黑“献歌”的阿支提出要与阿黑决斗,并且在阿黑为保护阿诗玛之时从决斗中胜出。这个情节的“突兀”,是因为它太过于“必要”,因为阿诗玛就此在爱情的天平上彻底向阿黑倾斜。于是便有了阿支的《为何不是我》,去申说“为何爱要经历坎坷,为何没有机会承诺”,于是便有了寨主热布巴拉的《我儿心头痛》,去叹息“阿诗玛,莫非你就是我儿心头的一把锁,是那幸福的门?”于是也便有了阿黑、阿诗玛的二重唱《我的爱人你能否听见》,去倾诉“我愿化作云朵飘浮在天边,陪我的心上人直到永远……”正当俩人沉醉在篝火旁,却冲上一伙蒙面的黑衣人将阿诗玛掠走,将阿黑甩弃在孤寂的夜幕中……于是,剧情导向了第三幕《相离》。
《相离》是阿诗玛与阿黑的写实处境,而阿黑的戏剧行动是谋划对阿诗玛的解救。这时候,“石头的传说”赋予了故事真正的“传奇性”,让故事的讲述者──那位穷困的巫师,告诉阿黑事情的真相,并赠他一把神弓助其解救。与阿黑的相思对应的是阿支对阿诗玛的相劝──在俩人的对唱中,虽然同唱“爱,如果你见过它,再多苦难我都不怕;穿过澎湃的波涛,穿过汹涌的巨浪,把爱播撒”;但俩人的“爱”却“所指”有别,阿支指向阿诗玛,阿诗玛却指向阿黑……虽然阿黑带着神弓,但阿支的父亲热布巴拉对此却已经全面干涉。尽管神弓发挥了一定的效用,但迫于同行的朋友将受到极刑,阿黑答应寨主除非洪水滔天、天崩地陷,不再回到阿着底,不再与阿诗玛相见。这时,全剧出现了第一曲“四重唱”:阿黑是“折磨,我心在怒吼,有谁能告诉我,要如何去选择?”阿诗玛是“折磨,我心被撕裂,有谁能告诉我,该如何去选择?”阿支是“折磨,我羞愧难当,我失魂落魄,我无处可躲!”热布巴拉则是“沉默,只求换来你一丝的笑容,一切都值得!”三位当事人的被“折磨”,一位擅权者的强“沉默”,阿黑和阿诗玛“相离”已成定局。
《相离》之后,只能是永世的“相
守”,这是“石头的传说”的真谛。第四幕《相守》开始于阿诗玛无望的守望。与在这“无望的守望”相对应的,是阿支扛着巨木的“无效的劳作”。说实话,人们反倒对阿支有了更多的同情。在其父寨主及其管家的鼓噪下,阿支决定通过“抢婚”习俗促成阿诗玛与自己结婚。当被“抢”的阿诗玛发现摘面具的新郎是阿支时,俩人在“重唱”中都申说“谁会知道我的痛苦”……显然,挚爱着阿诗玛的阿支更想要解除阿诗玛的痛苦,他用神箭戳瞎双眼,希望阿爸寨主放飞阿诗玛“飞翔的心”。这时的阿诗玛,也为阿支的挚爱所深深打动,聆听着阿支深情吟唱《你是我永远的爱人》:“多少次幻想接近它,多少次盼望拥抱着它,爱神感谢您被我感化,让它围在身边好触摸它……”表达自己挚爱后的阿支,为了让阿诗玛与阿黑相见,将神箭掷向天空,倾刻间洪水滔天,天崩地陷……阿诗玛为守候阿黑的归来,阿支为相伴阿诗玛的守候,阿黑为奔向阿诗玛的守候,三人都被洪水淹没,又都在洪水中崛起为山峰,全剧终结在阿黑、阿诗玛、阿支的三重唱《千年的守候》中:阿诗玛守候的是“回来,回来,坚信你会回来;等待,等待,等待着你归来;也许是命运早已知此安排,让我化成山峰永不离开”;阿支守候的是“一直,都在,我永不离开;紧紧,守护,守护我的爱;也许是命运早已安排,让我化成山峰永不离开”;三人在重唱“化成山峰永不离开”后,如同大部分爱情主题的音乐剧,留下一曲对爱的感悟:“爱,如果你见过它,就像在天边采摘到霞光,就像闪闪的星辰洒落在心房,为爱歌唱!为爱歌唱!为爱歌唱!”
除总编导卢昂外,主创班子由卢昂、马达共同编剧,编剧马达担任作词,作曲为张然,卢昂的妹妹卢珊担任了执行导演,视觉设计则是韩春启。需要特别提及的是,这是国家艺术基金2014年度唯一资助的民营团体的音乐剧项目,这个团体的负责人是舞美设计家蒙秦。在对该剧的中期验收中,我概括地提及了该剧的“五讲四美三追求”,也即讲章法、讲逻辑、讲对比,讲分寸,讲统合;故事凄美、性格壮美、歌唱优美、情境宏美;以及追求真、善、美的“三角”关联,追求仁、智、勇的民族性格,追求信、义、和的价值取向。尽管在唱词上还可进一步凝练──包括如何符合人物的性格和认知、如何符合情感的诉求与交流、如何符合意象的能指与联想,但这仍不妨碍该剧的动人心弦、感人肺腑、令人唏嘘、促人升华。
于 平:文化部“十三五”时期文化改革与发展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蔡郁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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