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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之舞》:奇异的芬芳

时间:2023/11/9 作者: 艺术评论 热度: 10558
陈志音

  陈志音:音乐评论家

  中国作曲家何训田作品专场《香之舞》音乐会,2014年11月8日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散发奇异芬芳。英国指挥家詹姆斯 · 贾德率以色列交响乐团与黄英、孙颖迪、何也墨、阿诃苏摩四位特邀音乐家联袂合作。这是国外交响乐团首次专程来华担任中国作曲家原创新作世界首演,第十六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这场重头戏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相比大多数交响乐团,高居艺术金字塔顶端的以色列交响乐团显得极为独特。何训田说这是他所见过的全世界“最开放”的乐团,因为他们的演奏家国籍人种与宗教信仰最具个体差异,演奏出来的声音特别丰富,五光十色,斑斓缤纷。何训田认为,只有画家的作品可以最本真最完美地呈现,音乐家很难百分百实现自己的创作意图。从静态谱面转化为动态音响,这个过程作曲家能够掌控的部分与程度相当有限。二度创作者的能力、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部作品的生死成败。他庆幸自己作品能交由以色列交响乐团,实现世界首演圆满成功。

  在艺术创作中,“做回自己”是一种最可宝贵的理想和精神。何训田坚持: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香型”;音乐,要求作曲家由内而外散发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味道”。从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天籁》开始,他的音乐,已经很难按照传统意义界定其音乐体裁类型。是交响曲亦或室内乐?似是而非。所谓乐章或主部副部主题,还有呈示部、发展部、再现部,一概模糊不清更难确定。何训田曾言,他的音乐直观而直觉,无需技术层面的分析。音乐创作主要是走三条路:1.借鉴已有的他人文本,纯粹模仿描红;2.在他人基础上添加一点自己的东西,有限结合融汇;3.在自己的基础上汲取他人的精华,自由独创原版。他的创作,基本属于第三种。他的音乐不用冥思苦想,而是自觉感悟与灵性感应的真实状态,无杂质无污染无变异的自然流露。何训田认为,必须解决创作中“道”与“器”的关系,“道”是理念、方法,“器”是媒介、载体,“道”岂能不依附“器”?所以,三十年前他就为他的音乐作品自己做乐器、自己演奏、自己指挥。《天籁》已显现何氏“元音乐”三大特征:用自己做的32件乐器;用任一律制,而非中外通用的十二平均律;用自己创立的RD作曲法。如果这三大特征还不能证实其“独创性”,现今中国铺天盖地的“原创”,又有几个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原创?

  通常大型音乐会多以序曲、协奏曲、交响曲三部分组成,相对于古典或现代音乐文献中大量繁华喧嚣或苦难深重的作品,何训田更愿追求他生命感悟体味的内化恒定的“幸福感”。在其自创专属的语言系统衍生出所谓“元音乐”系列,即“RD作曲法”、“结构流作曲法”、“音乐维度论”、“空隙论”、“圣歌音乐”、“前意识音乐”、“为所有物种而作”,等等。何训田音乐中频频闪现的光与灵,如一股“异时空飘来的芬芳”。2014年11月8日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何训田和全场千余听众,同样是第一次现场完整欣赏《优昙波罗旋转舞II——弦乐队与何鼓》(2012年)、《空之舞——单簧管与交响乐队》(2011年)、《琵琶图——弦乐队与木管》(2001年)、《云上莲花——女高音与交响乐队》(2008年)、《色之舞——钢琴与交响乐队》(2009年)。《香之舞》音乐会处处散发着新的“香型”,可以同所有中外作曲家、中外经典文献鲜明区分的一种奇异而独特的“何香”。

  开篇《优昙波罗旋转舞II——弦乐队与何鼓》,“香之舞”送来第一缕芬芳。阿诃苏摩头顶高高的发髻、一袭宽松素白大袍,莲步轻移神色肃然,双手托起一面多边形鼓,在交响乐队前独奏者之位席地而坐,鼓置于两腿之前。这就是传说中的“何鼓”,又名七方鼓,何训田发明设计。

  在人类文明史上,鼓可能是最古老的乐器,远古时期被尊奉为通天神器。在我国音乐史上,鼓作为群音之首已有大约三千多年响动。全世界的鼓,无论鼓身千奇百怪,鼓面作为发音体,基本以圆形为主,异形鼓极少见,有也多为偶数。如古代满族人民自娱的伴奏乐器八角鼓,据说由满族八旗首领各献一块优质木料,八木镶嵌拼接而成,八角鼓的八个边象征着满族八旗的团结。苗族民间的四方鼓却非四边相接,而是一个鼓身四个鼓面由四名鼓手同时敲击。有人说,何鼓类似常规手鼓有何稀奇,此说未免草率。手鼓,圆形单面蒙皮,鼓框嵌有金属环,基本演奏离不开手,要用手托指敲故名手鼓。

  何鼓,别出心裁采用七方造型,奇数等边鼓框,谁的脑袋会生出这般奇思妙想?从几何原理和发声原理来论,绝对独创。世界首位何鼓演奏家阿诃苏摩,本身也是一位成果斐然的作曲家。两位作曲家对何鼓演奏法的开发,可谓心灵所致,默契和谐。

  优昙婆罗花,传说中三千年一现的仙界极品之花,旋转舞者与奇花异香共舞。这缕“香”着实摄人魂魄,令人迷醉。全曲从弦乐单音齐奏开始,音型平稳,节奏舒缓,似幽谷深潭般安谧宁静。鼓声轻巧灵动若隐若现,似舞者赤足悄然步入舞场……音乐语言纯净而淡然,流丽又简炼。交响乐队伴随着变幻莫测的鼓声起伏开阖。起初并未感觉,何鼓技法奇妙若何,后渐渐发现,何鼓的声音非同凡响妙不可言,鼓声富于通透感与共鸣度,音色变化之丰富,音量调节之随机,一般的鼓又何能所及。阿诃苏摩,用柔夷纤指兰花玉手在鼓面上跳舞。指,或单指或多指;手,或侧面或正面,从不同的角度、幅度,以不同的密度、力度,落于鼓面不同的方位。从单击到轮奏,从稀疏到密集,从弱声到强势,何鼓,自由自在大行其道,引领牵拉音势律动,忽而跃上波峰潮头,忽而滑落浪谷深渊。全曲尾声似舞者谢幕渐行渐远,奇花异香缭绕弥漫。

  《琵琶图》不见琵琶却犹闻琵琶。这是五部作品中惟一无独奏独唱的纯乐队作品。平日夹在下巴与左肩中的提琴一律弃弓不用,全都犹抱琵琶横斜怀中,将弹拨进行到底。“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是作曲家刻意而为的艺术追求,采用异常朴素的单一演奏法,表现纯粹戒律而开放张弛有度的能量场。以始至终的单种技巧勾勒古朴至简的节律动态,应和敦煌《伎乐天》反弹琵琶图,在听觉视觉双重审美上达及声画互感共振的联觉效果。木管的进入恰似神来之笔,飘飘渺渺如仙乐阵阵,条条丝线牵引串连着粒粒珠玑,“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同乐队合作的四位艺术家,黄英造诣最高名气最大。曾写过《阿姐鼓》《一上歌》等声乐作品的何训田,《云上莲花》比照美声抒情女高音造像,这是音乐会惟一经人声点化的“圣歌”之作。落霞暮光中流云浮动的形态,于作曲家瞬间回眸心动一刻的自然反应。用女高音清澈甘润的美妙音色,表现“莲花与云彩曼舞”的意境。黄英第一声歌咏感心动耳,那种虔诚与圣洁、古韵与禅意渐次弥散,似有一缕淡淡的、幽幽的檀香味沁人心脾。音乐状如莲花朵朵吐蕊,祥云片片飘飞。歌者如若对此曲理解更深透、表现更自如,高音区处理更节制,再飘逸轻盈、空灵含蓄一些,《云上莲花》将会更富于艺术魅力。

  《空之舞》和《色之舞》,两部作品分别占据上下半场“大轴”。前后对照两相回应。“空之舞即光之舞、光之舞即十方之舞、十方之舞即万象之舞、万象之舞即色之舞”;钢琴主奏“色之舞即万象之舞、万象之舞即十方之舞、十方之舞即光之舞、光之舞即空之舞。”读绕口令似的文字释义,解螺旋式的音乐思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禅语凡夫俗子也多有耳闻。在佛学理论中,“色”相当于现象本体,属物理;“空”相当于智识悟觉,属真理。单簧管主奏的《空之舞》与钢琴主奏的《色之舞》,何训田为两部作品谱写了相同的前奏,音乐源自同一个“点”,差异在于其精心的布局:“空”为先紧凑密集,后安静散淡;“色”为先安静散淡,后紧凑密集,两部作品可以循环演奏。

  在作曲家“任意节律”作品系列中,“空”与“色”两部作品,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任意节律”是指在“一拍子”基础上实现的任意拍子。音乐新语言开创者何训田创立的“一拍记谱法”开山之作,给指挥、乐队、独奏带来极大的挑战。其“非已有文本、非已有律法”的演绎文本,在技术与艺术的颠覆性与解构性上,已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在德国朔特音乐出版商和英国指挥家詹姆斯 · 贾德指挥的以色列交响乐团眼里,“元音乐”理论付诸实践的成果也属首例。“一拍子”让声部之间“无中心无主次”,从而构成“互为中心互为主次”的织体关系。这种关系变化无穷灵活随机。音乐结构中一源之流、一笔之墨的“结构流”思维,呈现着不可分的“开始与停止”,节律湍流不息,韵味缕缕生息。

  何也墨,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作曲家,单簧管独奏充分显示出其超凡脱俗表演能力。在乐器性能与表现技能上,《空之舞》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突破与超越。全曲绵延不绝一气呵成,单簧管的技巧性与音乐性均对演奏者技术与艺术的极限提出挑战。何也墨甚至比很多单簧管职业演奏家更职业,错综复杂变化无穷的节奏音型,在高低音区持续不断的精准跳跃与通达连贯,保持了音乐的流畅性与完整性。清流涓涓与浪涛漫漫,似独舞寂寥、像群舞奔放,舞影婆娑舞者蹁跹。在空间感与动态性上,独奏者的自如掌控,简直出人意料超乎想象。

  孙颖迪,李斯特国际钢琴大赛金奖得主。他技术高超精湛,随心所欲令其指尖下每一个音符像精灵般在黑白键上起舞,音乐呈现一个无始无终的世界。浓重的弦乐如缓缓飘移的云层,钢琴轻巧零碎的单音,似风中摇动的古刹铜铃。在六拍子内在节律的推进下,音乐如受神秘能量驱动,从优雅轻灵到惯性旋转,再到离心失重,仿佛宇宙星球万物生命周而复始自然轮回。独奏者与乐队,凝结盘缠、争相追逐,若即若离、若隐若现。金色阳光穿透云层,在舞者脸庞镀上若明若暗的斑驳光影,一派精微讲究的意韵,奇幻迷离的气象。独奏者貌似已进入神灵附体的自然“功态”,在澎湃汹涌的高潮中,最后一串音符戛然而止。

  实际上,再华丽的辞藻也无法参透音乐的神妙,再精美的文字也无法解析音乐的奥秘。何训田曾希望删除所有文字解释,惟愿听众在音乐中放飞自由想象的翅膀。聆听音乐如在聆听风声、水声、林涛声,蛙鸣、虫叫、鸟啼声那般自然、自由、自在、自得。只要怀有一颗清净之心,在真实的聆听中,无需再听任何解释,包括作曲家的提示。

  《香之舞》音乐会演出的票房收入,全数捐赠给敦煌莫高窟研究院,这也是作曲家心香一瓣惠泽芬芳的那一份真实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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