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前

　　朴素之谓美，天地有大美，是中国古典美学思想的一条关于美的经典法则，也是历朝历代人们崇尚的一种美的境界与品评艺术品的一个尺度。

　　在中国陶瓷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这种朴素美和单纯美在相当长的历史发展中，一直是陶瓷美所崇尚的一种标准。原始陶瓷的稚拙自不必说，原始瓷器的浑朴也不必说。南北朝的青瓷、唐朝的越窑青瓷、邢窑白瓷，无不因这种素朴和单纯之美的韵致而让世人迷醉，也感染着其时的诗人，“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作将来”的诗句，就是描写唐代越窑青瓷的。

　　为景德镇赢得皇帝年号命名城市的瓷器——宋代景德镇的青白瓷，一种青中有白，白中有青的瓷器，将这种素朴单纯之美做到近乎极致。从记载景德镇得名的文献便可想见那种素朴单纯之美的魅力：“景德窑，宋景德年间烧造，土白壤而埴质薄腻，色滋润。真宗命进御瓷器，低书 ‘景德年制四字。其器尤光致茂美，当时则消，著行海内，于是天下咸称 ‘景德镇瓷器 ，而昌南之名遂微”（《景德镇陶录 ·景德镇历代窑考》）。

　　青花之面世，即是以这种单纯和素朴之美而受世人青睐的，《景德镇陶歌》即用“白釉青花一火成，花从釉里吐分明；可参造化先天妙，无极由来太极生”的诗句来赞叹青花的这种美。

　　刻瓷，是一朵瓷之奇葩。刻，作为陶瓷的一种技法或者说装饰手法，其历史，可追溯到远古时期，或者说陶瓷诞生之日，便有这种手法。这种技法，其蕴含和表现出的拙朴，传达出了一种朴素之美的追求和力量。瓷之诞生，亦同样如此。从出土器物来看，最早的青瓷，稍后的白瓷，乃至宋元时期的青白瓷，多是这种手法，其技法之精湛，在历史的长河中散发出工之幽香、艺之光辉、境之至纯与宁静。

　　刻瓷作为一种景德镇瓷的种类，一种独有的艺术形式，也是早已有之。据我所知，在最新的考古发现晚唐时期的窑址中，唐的青瓷就有，五代的青瓷、白瓷碗、壶、碟也有。至宋代，青白瓷刻瓷已呈泱泱大观之局面，且已进入到了新的境界，呈现新的面貌，有的令人叹绝。宋代的出土器物中，黑釉与褐釉瓷中，也偶见这种以刻为主的装饰技法。无光黑刻瓷，是否来源或者说脱胎于此？是需要研究的。

　　我们应该知道，宋代吉州窑、建窑等，都有黑瓷盏，大多是黑色浑然一体的，当然，也有少量的黑釉刻瓷。此后千年的陶瓷史中，刻瓷（包括黑釉刻瓷）就像景德镇陶瓷史大河中的小溪，涓涓细流，但未常断流，而永远清澈。千年之后的景德镇，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陶瓷获得了新生，一批名釉名瓷重现历史的光辉，新的品种推陈出新。刻瓷，包括黑釉刻瓷等也同样得到新的发展，刻瓷与色釉与堆釉等结合在一起，赋予这种手工技艺以艺术的表现力与审美力。

　　刻瓷与黑白釉相结合，黑白釉与堆雕相结合，也可以说是工与艺、技与艺的结合，是钟小华先生的家传。其兄钟宜彬先生当年在建国瓷厂的探索和成就，使这种以刻以堆见长、以工见长、以工与艺相结合见长的刻瓷、堆釉技艺获得了新的发展，呈现出一种新的美学面貌。

　　钟小华先生像许多景德镇人一样，受着“村村窑火，户户陶延”氛围的熏陶，受其父兄的感染与影响，耳濡目染，爱美、追求美的天性与艺术的灵性，使他在工作之余，潜心于艺，独在黑釉刻瓷方面继承家学而又传承创新，在景德镇陶瓷百花园中独辟蹊径，以黑釉刻瓷、黑白釉堆雕独步瓷坛，成为景德镇瓷苑中的齐芳异葩。

　　我与小华先生相识于偶然，以瓷结缘于必然，虽相识多年，其低调、诚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期间也感受了他对陶瓷艺术的钟爱与热忱之心之情，但相交相聚甚少，偶然相见，多以点头微笑示意，君子之交而已，但相互的尊重与真诚存然于心。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得知他与友人联合举办画展，邀请我去看，继而很认真地专程送来邀请函。

　　既是老相识，我热情愉快地接受了邀请，答应一定去看看画展，但心里不以为然，在我印象中，他是一位公务员。时下的景德镇，公务员习瓷作画，已不鲜见，我以为他和其他习瓷作画的公务员一样，邀个名啥的，心里不太情愿，迟迟未去看画展。但我的性格是重感情的，重然诺的，既是老相识，又答应人家了，不去不行。就在他画展的最后一天，我趁中午画展现场没有人的时候，赶去看了一下，留下签名，以示我来过。

　　但一看到他的作品，我就被吸引住了，连连称赞，逐幅观赏，品味。我为我的主观和经验主义而感到羞愧，并一再反省告诫自己今后不可如此主观，如此凭经验办事。

　　坦诚地说，刻瓷，包括刻瓷与色釉相结合的刻瓷，刻瓷与堆釉相结合的瓷器，在很多人看来更多的是手工艺品，更多的是手工技艺之作，很少有艺术性，缺乏表现性的艺术品格与情感。

　　小华先生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将黑釉刻瓷、黑釉堆雕的工艺性、技巧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同时，充分地展现了其表现性和绘画性和艺术性，或者说，他的成功在于赋予了这种传统的工艺美术以纯美术纯艺术的特性和美。人们看到他的作品，已不单单把它看作工艺之作，而同时视作有着强烈、鲜明、突出的工艺特性的陶瓷艺术作品，这是极为难得而珍贵的！

　　无独有偶，他的探索，得到了景德镇陶瓷艺术界几乎一致的肯定与高度评价。年过九旬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锡良先生看过画展以后题词赞曰“千窑一宝，风光无限”。给小华作品以“千窑一宝”的高度评价，我想，这不仅仅是赞其工、赞其技，也是叹其艺。黑白釉堆雕、黑白釉刻瓷之作，能够在工与艺、工与火的幻变中产生如此奇妙的陶瓷艺术作品，确实“风光无限”！同为著名陶瓷艺术家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刘远长先生赞其艺“探索创新，难能可贵”。中国陶瓷艺术大师涂金水先生题词赞曰“雅韵天成”。刘远长先生是赞其探索精神，涂金水先生是赞其作品的意境与格调，三位著名陶瓷艺术家的三个题词，从探索精神、作品意境与格调、作品的精神与价值三方面，综合地评价与肯定了小华的探索与精神。

　　我历来认为，陶瓷艺术，尤其是景德镇陶瓷艺术，不管如何创新，不管如何发展，不能偏离景德镇的底蕴，不能没有景德镇的根脉，不能没有景德镇的灵魂，不能没有景德镇的味道与风格！

　　小华先生的作品，还是基于或者说植根于景德镇的千年深厚传统，感受时代气息，在继承传统，秉承家学的基础上，传承创新，独树一帜。我想，这正是景德镇所需要的！

　　我觉得，小华先生的作品，其基调与格调，都是单纯与素朴。而这，也是我们瓷之传统，瓷之精神的根基。其意义，不仅仅表现在瓷之艺术的追求上，我们的时代，我们的人生，不也应该如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