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像”或“斜倚的人体”是亨利 ·摩尔雕塑创作的三大题材之一,在摩尔漫长的艺术生涯中它被不断地推陈出新,衍生出一系列变体。不论是 1927年完成的第一件作品,还是 1982年完成的同一主题的后期作品,都表现出一种强大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不是外在运动的有机体的酷肖的复制,而是一种将理性固结在厚重的材质之间,将隐喻的题材、精湛的处理、内在的张力融入到自然而又超越现实的形式之间,形成的由内向外迸发出的静态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来自于艺术家深厚的传统根基,来源于艺术家的艺术实践和对自然的感悟。
一、“借古以开今”:复活原始的淳朴生命力
原始艺术是原始人在对自然力的膜拜和屈从中形成的,它本身具有强大的生命力。面对未知的神秘世界,原始人只能用超乎寻常的视角来解释世界,因此创作出超人想象的美术,它本质上是最贴近艺术的。
摩尔敏锐地意识到原始艺术忠于自然的属性,痴迷于原始艺术因注重三度空间的深度和形体的原始性而迸发出的朴拙生命力。在对原始艺术,尤其是非洲雕刻、古代墨西哥雕塑认真研究后,摩尔发现原始艺术忠于石头本性的浑重与坚固和强烈的形式感正好与自己想要表现的艺术不谋而合,在他看来,这种艺术“创造了一种直截了当的陈述方式,它最初关注的是自然力,它的淳朴来自直率而强烈的情感,这与那种空洞的,为淳朴而淳朴的时髦玩意儿毫不相干”。1927年摩尔完成了他的第一件《斜倚的人体》雕塑,创作灵感直接来源于古墨西哥阿兹泰克的恰克 ·穆尔《雨神》雕像。“我坦承,墨西哥的早期的艺术,形成了我所有在雕刻方面的观点”,“真正的淳朴和美一样,是一种不自觉的美德,此外,它永远都不会枯竭”。在摩尔看来,真正的淳朴所具有的“生命力”和“美”一样,都是艺术的属性,所不同的是“生命力”较之满足感官的“美”来说具有更为深远的寓意。在摩尔这件作品中古代玛雅文化的神秘感和宗教艺术的生命力被用女性人体重新加以注解,在人物恬静的横卧姿势中透着内部的紧张,使其看上去优雅而持重,作品虽采用写实的手法,但表现形式却很单纯,而这种单纯并非简单的造型,而是淳朴生命力的最好的载体。
二、继承传统:延续“力”的古典精神生命力
亨利 ·摩尔既利用原始的源泉,也利用古典的源泉。摩尔作品大都以人体作为表现的题材,内容上充斥着人的精神因素,《母与子》《斜倚的人体》《家族群像》等系列作品构成了摩尔雕塑的重要主题。然而当我们见到摩尔的作品时,不论形式如何,扑面而来的现代气息使人很难将它与古典修养扯上关系,摩尔宣称“在古希腊或文艺复兴的意义上,美,并非是我创作雕塑的目标。 ”摩尔蔑视所谓“美”的传统标准,事实上他蔑视的是古典后期以来那种“泥古不化”的陈腐观念和刻意修饰、繁复冗长的作品形式。
1925年意大利和法国之行,米开朗基罗、马萨乔、罗丹、马约尔的作品使摩尔印象深刻,尤其是米开朗基罗后期雕刻内部所焕发的人本主义精神和强大的生命力深深地影响着摩尔的思想,“我想人本主义者的富于生命力的精神永远是我雕刻中最根本的东西,它使我的雕塑充满着活力”。希腊雕刻的古代残片更驱使摩尔刻意地将后者部分的铸造成残片,取名为《披衣的躯干》,并言到“让我高兴切讶异的是,他们看起来很希腊”。古代残段重组集合的“构成原理”同时也催生出《四件构成:侧卧人体》《横卧形体:三个断片》《斜倚的人体:三件组》等系列的分段组合作品。这种斜倚人体的变体在强调“力”度的同时同样的具有庄重单纯的古典气质。在邵大箴先生看来“从精神层面来说,亨利 ·摩尔把拉丁美洲的玛雅雕刻与非洲雕刻中富有生气的野性力量揉合在具有崇高性与典雅性的欧洲古典艺术之中,并采用了西方现代雕刻的某些抽象性与潜意识的成分,使自己的艺术语言集温和的人文理想与标新立异的进取精神于一体。 ”所以说,相对于希腊化和文艺复兴后期的雕塑,摩尔的作品由于融入了原始的精神、现代的意念已经去除了刻意雕琢修饰的痕迹,而表现出“力”的古典精神生命力的延续。
三、“外师造化”:创造有机的超自然生命力
在观念的创新上除了以古人为师外,更重要的是要以自然为师,艺术创作从来都不是在画室中凭空想象的,感悟自然是灵感与神思来源的门户。亨利 ·摩尔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与中国传统绘画在观念上几乎保持着一致。
首先,摩尔认为创作是一种和大自然气息相通的活动。“观察自然是艺术家生命的一部分,它扩大了他对形式的认识,使他保持新鲜的感受力,从而避免只进行程式化的创作,孕育出灵感。 ”儿时的摩尔十分热爱自然,经常游走于卡素福特优美的郊外,阿岱尔林区的天然巨石,引发了其从事户外雕刻,将作品和自然景观并置的想法。与现代艺术观念的接触促使其渐渐发现了有机体和自然形体的巨大价值,“大自然最让人惊喜的就是形状、样式和韵律的多样性。 ”摩尔热衷于收集各种骨头、卵石、木头,在他看来这些燧石、鹅卵石、漂流木、各种骨骼结构本身就是“大自然的雕塑” ,有着鬼斧神工般的艺术魅力。“我对人体最感兴趣,但在对大自然的探索里,如卵石、岩块、骨头、树木、植物等等,每每让我发现形与韵的法则。 ”摩尔所要做的就是独树一帜的将这些自然力的法则融入到人体作品当中,从而使人体简约成最单纯的形体 ,如1934-1935年完成的《斜倚的人体》形象介于人体和类似于鸽子的形体之间,给人一种亦真亦幻的色调,于是“这种有机体强烈地变了形 ,以构成无意识新神话的超现实形体。 ”。
摩尔主张把形式单纯的理解为形式,主张将情感和非逻辑性妙想与艺术家的经验及理念结合起来,着力于对空间形态的研究。在《四件构成:侧卧人体》中摩尔将身体各部分颠倒错位达到分离的程度,象卵石一样分布在一个长方平台上,充满节奏韵律,富有创造力。因为在摩尔看来“自然中存在着无数种形态和节奏,从这些形态和节奏中,雕塑家可以增强自己对形式认识的体验。 ”摩尔作品的灵感来源于有生命的有机形体,形成于独特的源于自然而又超越自然的“生物态抽象”中,而恰恰是这种“生物态的抽象”使得他的雕塑艺术回归到人类本性的反璞归真的“原始状态”,焕发出强大的“生物态”的有机生命力。endprint
其次,摩尔雕塑的生命力还体现在其特意将自然景观与雕塑作为一个整体来构思,开创了西方环境雕塑的先河,奠定了其在现代雕塑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在赫伯特·里德看来,“摩尔以第一个卧像开始所体现的 ,首先就是人体与自然力所侵蚀成为山峦和沟谷的土地之间的外形上的类似或者隐喻的比较。 ”由此可见,摩尔雕塑所呈现的另一个特质是来自自然而回归自然的造型特征。摩尔认为“天空和大自然是我雕塑的最好的背景”,相对于建筑,他更愿意将作品陈列于自然景观中,他认为“雕塑跟人一样,它需要空间,也必须呼吸。它们本该如此,忍受冬日的寒冷,夏季的温暖,雾气、阳光,无论白日、黑夜。在室内的人工光源下,它会窒息”。为此,在处理雕塑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时,以《斜倚的人体》命名的系列景观作品,首先要解决的是人体与灵感来源即风景要素,如岩石、洞穴、山岗等自然景观之间的同质同构问题,即摩尔所说的“空洞的神秘性——山坡悬崖上岩洞的神奇力量”。
1932年摩尔开启了打开封闭形状并揭示内部空间的重要理念也就是说从那时开始摩尔可以在任何一件斜倚的人体上进行主观的“空洞”应用,“空洞”的使用将雕塑的内蕴向外扩展大大的增强了摩尔作品与环境的共生关系,使得女性人体的形象本身成为了“风景 ”,“对一座实体而言,空洞的喻义很多。我的想法是,我尝试让雕塑成为大自然”。其次要解决的是人体与灵感来源即有机体、动物骨骼、自然形态的同一性问题,为了使一个无生命物变成有生命的完美形式的实体结构,摩尔不断地尝试着将不同形态的有机形体融入到人物作品中,完成的作品一般由多个具有量感的实体构成,并采用分段、留空隙的方法来加强作品的层次感。
四、“兼收并蓄”:汇聚现代主义精神生命力
“兼收并蓄,广议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后为得”。摩尔的雕塑则走向了一条既体现古典传统又具备现代品质的路线,回顾摩尔的“斜倚的人体”,我们可以隐约看到其从注重古典传统的雄健向注重形式创新的荒诞转变的历程,其雕塑作品中融入的古典的、立体的、超现实的、抽象的乃至构成的雕塑语言,可以隐约地寻找到米开朗基罗、罗丹、爱博斯坦、布朗库西、莫迪里阿尼、阿尔契本克、毕加索的作法。正如邵大箴先生所言的“在亨利 ·摩尔身上,从青年时代起就有两方面的因素在起作用:追求创新的现代主义和尊重传统的‘保守主义 。在多方面修养的基础上,亨利 ·摩尔很自然地选择了走综合的道路,也就是说,综合古典与现代、欧洲与非欧洲的艺术成果,作适应时代需要的创新”。而这种注重创新的能力也正是现代主义的精神生命力。
总之,摩尔是一个多产的艺术家,他极度勤奋,日夜劳作,“作为一位雕塑家,我一生都在探索形式和形状,将对生命的思考反应在雕塑里。此种探索非短时间可以企及,对雕塑家而言,是永无止境的发现”。
*南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名称:中西雕塑艺术比较研究,项目编号:10w046。
参考文献:
[1]邵大箴撰:《读懂亨利 ·摩尔》,《群言》 2001年第4期。
[2]何政广主编,崔薏萍撰文:《亨利 ·摩尔》,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
[3][西]毕加索等著:《现代艺术大师论艺术》(常宁生编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年版。
[4][英]赫伯特 ·里德著:《亨利 ·摩尔的生平及其作品》(顾时隆 摘译),《世界美术》 1982年03期。
[5]樊波撰:《在具象和抽象之间 —试析亨利 ·摩尔雕塑的人性深度》,《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03年01期 。
杨志宇:南通大学艺术学院讲师金 星:河北保定师范学院副教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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