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上世纪末、本世纪初过山车般的繁荣之后,中国当代艺术的困顿和落寞已经成为我们不能回避的现实状态。在这种困顿和落寞的背景下,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出路的思考,几个依然是众所周知、耳熟能详的关键词也许便是“传统”、“民族化”、“本土化”等等,所谓“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不管是否真的理解和赞同,多数人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喧嚣之后“原形毕露”的原因分析都集中在当代艺术缺乏独立的民族性格和图式,以及过于迎合西方视野下的对于中国认知的趣味和艺术市场资本投机。因此,解决的途径和方案也就相对一目了然了,即必须立足自己民族和传统的文化、精神、图式及时代特征。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艺术家的作品中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似曾相识的传统文化符号。之所以说似曾相识,是因为观者在面对这样的作品时会发现,这些传统符号的形式及其在作品中的语境已经很在很大程度上游离于以往既定的状态,艺术家赋予了这些符号非常个人化和令人困惑的时空环境。这给观者的认知与阐释都带来了相当的困难。中国当代艺术生态便在这种传统符号表征营造的似是而非、光怪陆离的图像世界中陷入一个个视觉的玄幻迷局。
中国当代艺术中传统符号的凸显与喧嚣
在中国当代艺术生态中,不论是架上绘画、雕塑、影响还是其他艺术样式,我们不难发现,对于传统符号的运用从来没有如此多样、疯狂和复杂。艺术家从之前的集体模仿和照搬西方艺术样式又集体转向对传统文化艺术的发掘和挪用。我们既可以看到铺天盖地的古代神话及宗教题材中的神怪人物、装饰性自然纹样、祥瑞,也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古代民间习俗及日常生活内容的符号。其实,在艺术创作中,艺术家对于本民族、本地区传统符号的运用是很自然的事情,任何艺术作品的产生都离不开传统文化艺术土壤的滋养。站在人类美术史的视野来看,不论是上溯到古代两河流域美术、古埃及美术及南美洲的玛雅人艺术,还是文艺复兴欧洲各个艺术样式乃至其他任何时代、国家和地区的艺术,无不带有鲜明的地区和民族传统文化及艺术符号特征。以文艺复兴为例,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三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之外,像威尼斯画派、尼德兰画派等,都涌现出面貌各异的艺术精品。波提切利以其极具装饰性而又略带病态的线条诠释了希腊和罗马神话题材在文艺复兴时代的新注脚。而长期在西方美术史中没有得到应有重视的北欧尼德兰画家群体则用他们雄浑浪漫的笔触和气魄向我们展示了今天的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一带劳动人民生活和劳动的壮阔诗篇。特别是包斯(H Bosch 1450 — 1516)的作品,场面宏大,形象众多,艺术家把北欧的社会万象、神话传说融入到自己无限的想象力之中,充满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所以说,中国当代艺术对于传统文化艺术符号的运用不但无可厚非,而且是必须的。85思潮时期,星星画派中的一些艺术家便有意识地使用传统符号来承载特定的当代精神指向。上海画家孙良的作品现实了艺术家对于楚汉文化尤其是具有浓郁浪漫主义色彩的荆楚文化的痴迷。号称当代艺术F4之一的方力均的近期的作品,也从之前呆滞、木讷的大头形象逐步转向富有传统气息的宏大瑰丽场面,色彩艳丽的祥云、凤鸟,烘托出一个个令人玩味的视觉乌托邦。如果说,上述艺术家对于传统符号的运用在当时还属于相对独立的、有着一定思考和探索的个案,那么,随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泡沫的迅速破灭,以及人们对于中国当代艺术的反思,这种运用在中国当代艺术中正在呈现出一种急于求成、生硬拼凑的喧闹态势。
中国当代艺术中传统符号运用的玄幻化倾向
符号,或者说图式,是个宽泛的概念,是约定的代表某种事物或意义的标记,主要包含有两层意思,一个是视觉层面的,一个是精神层面的。任何一个民族、地区的传统文化艺术符号的形成,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精神内质与视觉特征不断自我发生、发展、丰富和调整的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各个元素可以是具体的形,色,空间关系,也可以是某种观念,是这些符号的授意者及创作者借以表达的媒介和途径,它们集中反映了特定民族和文化的特征,是有着自我完满特征和内在发展逻辑的。不论是光怪陆离的神怪宗教题材,还是丰富多彩的世间万象,无不是统一于一个明确的意义和动机构架之中。王广义、方力均等人的巨大成功使中国当代艺术家们看到了符号的惊人力量,可惜的是,却很少有人真正理解符号的应有价值和作用。中国当代艺术市场过山车般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的反思并没有真正让多数艺术家认真而有效地思考中国当代艺术的真正出路所在。在很多人看来,问题不是出在对符号的态度上,而只是那些呆滞木讷的大头、文革知青图式以及调侃式的政治波普等元素已经被艺术家过度投机使用从而使得艺术市场产生了疲惫效应而已,也就是说,需要做的就是重新选择新的符号加以替代。
从表面上看,这样的认识和理解并没有错。可问题是,如果没有认清中国当代艺术曾经繁荣背后隐藏的巨大方法论危机,而仅仅从符号的角度来试图延续或再现曾经的所谓成功,不但无益于中国当代艺术的真正自我重建,就连部分地重现曾经的市场辉煌也是不可能的。这个巨大的方法论危机就是:靠兜售片面的、甚至是有些扭曲和夸张的中国当代社会符号来获得国外艺术机构和收藏家的青睐,其背后的直接推手便是艺术市场与艺术资本,当代艺术已经成为在民族历史和文化承担口号下谋求经济利益和艺术头衔的工具。
于是,传统符号在中国当代艺术中的运用便出现了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玄幻化倾向。这种玄幻化一方面是由于艺术家对于自己所选取的传统符号不求甚解而导致的语义模糊,另一方面则是在前者的基础上,作者无意甚至有意将传统符号进行曲解和复杂化,将其组织到一个反复的、时空错置的环境中,从而营造出一种所谓的梦幻或观念性迷局的结果。我们可以看到传统墓室中的镇墓兽形象陪伴在性感女郎身边,山海经中的奇鸟怪兽盘旋在灯红酒绿的都市上空……这些作品让由于视觉上的新奇性会很多人觉得眼前一亮,为之一振。中国当代艺术的这种玄幻化迷局让多数的观看者、批评者乃至艺术家本人在当前的艺术困顿态势中都陷入了一种自欺欺人的突围幻想之中。
传统符号的理性审视与中国当代艺术的重建
在后现代这样一个观念性占了主导地位的时代,一方面,那些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感知力的艺术家拥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另一方面,也为不少善于艺术投机的人提供了有效庇护。不论某些艺术家的本意和思想深度如何的肤浅,也不论当代艺术的这些“玄幻迷局”如何生硬、空洞,好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语汇本身具有极大的内涵和阐释空间,只要不是套用得过于离谱,它们所包含的中国(东方)式的感悟在与当下艺术的接触和对话中仍然能够自觉地形成某种契合,只是这种契合可能连艺术家本人都意识不到。同时,中国不甚完善的艺术市场带给某些此类艺术作品的“回报”,又成为艺术家自我说服与肯定的“资本”。这些表面看起来的合理性和部分的市场“认可”则给中国当代艺术的反思和重构带来了不易察觉的危机,它以一种温和而顺应惰性的方式麻痹着我们对艺术的敏锐感和责任感。我们该如何审视和运用我们的传统符号?它们过去曾经承载了什么?在当下的语境中又有怎样的重构可能?
首先,艺术家需要虚心地向古人学习,正确地认读这些传统符号,并且“透过这些符号,重新认识和把握传统的文化和艺术精神。而这种精神正是我们确立自我身份、赢得话语权、构建自己的艺术生态和语言体系的根本动力和不竭源泉。相反,一些艺术家和批评家对于传统的无知以及在作品中对传统因素的滥用和投机行为正使我们有远离和歪曲传统,甚至建立一种‘伪传统’的危险。”其次,作为一位有着社会承担和文化承担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应该充分认识到传统符号在凝聚和提升当代国人精神、弥合一个多世纪以来的文化断层、促进社会的全面和谐发展过程中体现出的重要作用和意义。不能为新而新,为怪而怪,要把传统符号蕴含的特定文化和精神内涵与当下的人文和精神状态进行合理、有效的契合,让人们由此切实感受到艺术家试图传达出的关于传统与当代、艺术与人文的真诚思考。也唯有此,才能真正逐步明晰和确立中国当代艺术的突围之路,实现自我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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