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音乐回到现场
金兆钧
说起近年来的华语流行歌坛,大多数人会摇摇头,叹口气——少数得意春风者自然不在此列,但说声不景气总归还算事实。
依我看来,将近十年的乐坛先是应了一句话,就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后也应了一句老话叫“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是指进入新世纪,互联网飞速发展,日甚一日地冲击了传统唱片产业。经营弥久的欧美传统唱片产业尚且节节败退,华语唱片业在几年内就溃不成军。不过十来年,如今的唱片已经是越做越讲究,越做越异形——越来越是个礼品而不再像唱片。过去发行几万张敢号称几十万张,如今就不再提——只道天凉好个秋。最新的招数是回到EP,也就是单曲时代。这是唱片界的乱哄哄登场。
此外就是与互联网同样疯狂的“选秀”,我相信70年代发明这些娱乐节目的英美同行们如果知道他们的剩余产品在中国如此大卖一定乐得很。早在80年代末,北京电视台一位导演英国考察归来,兴奋地叫我们去看她带回来的录像带,就是现场隔着一块板子相亲,大家觉得非常新奇好玩。而进入新时代,各种各样的选秀节目以草根的名义一鸣惊人,势如“鲇鱼”台风,树欲静而风不止,只在几年内便刮得天昏地暗,从而也造就了一大批明星——各个领域都有,歌坛新人尤其多,以至于今年媒体观察歌曲排行榜的结论就是“港台完全老歌手,内地基本选秀帮”。
自然,争抢着登场的还不仅限于歌手们,越来越多的影视演员乃至电台电视的主持人也挟屏幕和舞台上攒来的人气冲进歌坛。而互联网造就的巨大平台则更得以让以往漂泊一族,望着演艺圈多少年找不着北的草根歌手们终于在网络上崭露头角,一举成名。裹挟其中的还有越来越多的非职业人士,或写词,或造曲,也加入了歌坛这个“百草园”。
2005年,我曾经满怀信心地宣称华语歌坛进入了“数字元年”,彩铃衍生的巨大利润让我以为数字音乐产业将挽救华语歌坛。几年过后,几家欢喜几家愁,数字音乐确实烹制出了巨大的蛋糕,然而歌坛本身仍然在嚼着方便面憧憬着未来。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这就是当下的歌坛一个侧面——也许刻薄了些!
然而,随着“无可奈何花落去”,毕竟还有“似曾相识燕归来”。华语流行歌坛还有另外一个侧面:有心的音乐人仍然要“上下而求索”,而这一求索中渐渐地发现了一丝生机,为了“把根留住”,音乐人开始回归,“万涓成水,终究汇流成河,像一首澎湃的歌。”这一首歌就是“让音乐回到现场”。
几年前,北京“星光现场”开张,当时我很怀疑经营者能否成功。小场地,不能太高的票价,当网上下载音乐,一个MP4可以装载千百首歌的时代,谁还会去现场呢?几年后,“星光现场”比起电视台来似乎倒了个,经常成为小众的、探索的原创音乐的发布现场——虽然没有那么多的拍巴掌和荧光棒。
同样是几年前,步履维艰的音乐节开始挣扎起步,在资金、成本和城管的严格限制下,策划经营者们大约都是带着“士兵突击”式的心态去奋斗并坚持着。然而,从前两年开始,“北京喜讯到边寨”,本该在现代都市中怒放的野花却在草原雪山上得以盛开。如今不仅已经成为大小长假中的“亮丽风景线”,甚至还成了各大城市打造“城市文化名片”的抢手货。
自然,还有大大小小的现场演出终于渐渐走出了高成本、高制作、高赔钱的怪圈,演出商们开始更加重视音乐会的总体策划、音乐的品质和票房的合理营销。崔健的“真唱”运动开始上得国家管理部门政策上的肯定,下得百姓观众的真心认可。近两年来,现场演唱会的成活率大大提高,无论“纵贯线”音乐会、宋祖英鸟巢音乐会、那英音乐会、汪峰音乐会、齐豫音乐会这些规模较大的,还是太多的规模中等的音乐会乃至酒吧中的一些创作型音乐会都开始进入比较稳定或者说可持续发展的轨道。种种迹象说明,燕已归来,这“燕”就是让live音乐回到现场。
五年前,同样的地点,几乎同样的音乐人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办了一场摇滚音乐会,至少票房是惨淡的,五年后,同样的地点,几乎同样的音乐人仍然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又举办了一场摇滚音乐会。看看满满的人群就可以知道,这些哥们不仅仅是个传说。
音乐回到现场在C D伴随电视晚会泛滥的时代曾经只是一个传说,它在今天王者归来并非是哪些人一厢情愿的产物,实在是我们这喧嚣浮躁的时代所引发的一场平民风潮。
曾几何时,我们太习惯于在虚假中生活,起初是电视台,然后是互联网提供的虚拟世界真切得让人们已经忘记了泥土的芳香,高度发达的录音录像技术让我们沉溺在虚拟的完美之中。终于有一天,当虚拟也可以令人窒息的时候,我们发现有时候跑音才意味着真实,缺陷才表达着完美。
让音乐回到现场,是时代的选择。也是华语流行歌坛重新绽放的前提。
人啊,你来自尘土,还将归于尘土。
自然,当音乐回到现场的时候,“往事重现”固然是足以在怀旧中令人“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但今天的生活还需要今天的歌,十余年来,华语歌坛创造力的不振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也就仍然需要呼吁我们的音乐人少点娱乐精神,多点艺术责任——这世界已经有太多的人供大家娱乐了,不太需要音乐人去添乱。音乐人们固然没什么清高,至少还应该声以传情,直指人心。我们应当注意到另外一些不怎么热闹的事实,那就是一批中国音乐人正在以低调而扎实的步伐稳健地走向音乐世界的深处。吴桐这位早期的摇滚歌手与马友友携手参与创作的《马友友和他的朋友们》获得了格莱美最佳古典跨界专辑奖,这该是内地音乐人第一次问鼎格莱美大奖。汪峰近年来创作和演唱事业稳步发展,继成功举办“信仰”大型演唱会后,近来赴美进行国际优秀艺人交流。陈彤于近年全面进军影视音乐、游戏音乐、唱片音乐各个领域,获得亚太文化产业“杰出人物奖”。由他操刀制作的张纪中版《神雕侠侣》音乐在日本和东南亚播出后,主题曲《天下无双》在这几地大卖,张靓颖也由此彻底摆脱“超女”外套而跃迁至国际化歌手行列,将在国际市场上趁势出击。以《阿姐鼓》获得国际成功的歌手朱哲琴则在近年来致力于民族民间音乐的挖掘并在国际上予以推广。捞仔由乐手转入创作以来佳作迭出,他任音乐总监的齐豫“无界”音乐会在业内好评如潮,与徐荣凯合作的《重逢》被选定为亚运会会歌(恕不更多列举)。凡此种种,证明着浮云未必常蔽日,音乐人的使命必定还是让音乐成为音乐。
责任编辑:贾舒颖
金兆钧:《人民音乐》杂志社常务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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