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东真想对妻子李萍说,你怎么不打?凭什么就得我打这个电话?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啊,他只能说,我会打的,你别催我了好不好?李萍说,你怎么这么磨叽呢?你现在就打,我看着你。王爱东说,我会打的,我送了王小安就打。王爱东一边说一边抓起手机看时间,要晚了,王小安是两点的课,现在已经一点半了。每次你都能找到借口,李萍说,每次你都能。王爱东没有再接茬,摸了摸口袋,检查了一下带没带钥匙,打开门下楼了。李萍的话跟着王爱东走出了门,李萍说,从早拖到晚,从今天拖到明天……王爱东体重越来越重了,把楼梯踩得咚咚作响。
下个星期日就到了要交下半年房租的时候了,但王爱东和李萍还没有把钱准备好。这几天,李萍几乎每天都催一次王爱东让他给房东打电话。房东人挺好的,她肯定会宽限咱们一段时间的,李萍说,咱们也不是不给,只是碰上特殊情况了嘛。仿佛害怕王爱东不会说似的,李萍嘱托过好几次王爱东,态度一定要好一点,要说软话,要不咱们先付三个月的也行。
确实是特殊情况,他们已经在这套两室一厅里住了三年了,从来没有晚交过房租。他们每个月都会留出一部分钱,准备交房租的,这个钱打死也不能动。结果就在上个月一个下雨天,李萍骑电动车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腿给摔骨折了,进了次医院,来来回回就花了一万多块,当时真是没办法,不得已动了房租。
李萍是在一家彩妆培训学校上班,教人化妆什么的,因为骨折不能上班,他们老板给李萍多发了七天的工资,然后就没再给李萍发了。倒是也可以理解。他们老板的生意也不怎么好的,李萍干不了活儿,他不得不另找人。不过他说只要李萍能上班了,就让李萍回来。李萍对王爱东说,我这老板已经很好了,别的老板说不定就把我给踢出来了呢。平时除了在学校上课,李萍还接一些新娘跟妆的活儿,也有一部分收入,现在连这部分收入也没有了。只剩下王爱东一个人挣钱了。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王爱东和李萍还是可以跟朋友们借点钱救急的。但这次不行,因为他们还欠着朋友们钱。他们买房子的时候,首付不够,跟能张嘴的都张了嘴了。尽管这两年他俩一直在还钱,但还是没有还完。这次王爱东和李萍肯定是开不了口了。
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李萍还担心过如果首付都借了钱,以后房贷还起来,压力会太大的。按照开发商的承诺,买房后一年王爱东他们就能住进去。王爱东计算着,到时候他们每个月不需要出房租了,省吃俭用一些,大概五年,就能把交首付时跟朋友们借的钱给还了。王爱东当时对李萍说,你就放心好了,有压力才有动力嘛,再说了,我不相信未来会比现在差。最重要的是,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们的心理感觉就会踏实起来的。
当初还有另外一个非买不可的理由,这房子是别人的单位团购房,价钱比市场价要便宜,即使王爱东给了五万块的指标费,算下来也还是要比旁边的楼盘每平方米便宜一千块呢。这种机会可不好找呢,王爱东当时这么觉得。自己和李萍都是个体户,不是体制里的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呢。谁知道后来去开发商那里改名字,开发商又收了两万的改名费。即使如此,王爱东也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的。
结果呢,一拖再拖,这都四年过去了,房子还没交。听人们说,小区里甚至还有四栋楼完全还没开始挖地基,因为开发商没有把原来城中村村民的补偿款发放完,人家不愿意搬走。所以,尽管交钱的时候王爱东他们那栋楼看上去已经到了二十多层,马上就要封顶了,这四年来,却并没有多大的进展。
大家组织起来找了好几次开放商,也找了政府了,但总也解决不了问题。
钱紧张的时候,李萍会忍不住埋怨王爱东,说他当初不该冲动。王爱东一般默不吭声。李萍有时候很过分地模仿当初王爱东的语气说,有压力才有动力嘛,我不相信未来会比现在差。王爱东忍不住对李萍说,闭上你的嘴吧。王爱东不认同李萍的说法,之所以钱紧张,之所以自己没有好的发展,王爱东认为,受房子的影响很大,无论是工作的时候也好,去见客户的时候也好,房子的事情一直像阴云一样笼罩在自己头上,所以自己没法一心一意地努力干活。如果自己早就住进房子里去了,每天目标明确,气通人和的,赚点钱肯定是没问题的嘛。
十八年前,王爱东是张城大学物理系二年级的学生,他每天都会去学校机房上一个小时的网。去学校机房上网很麻烦的,你必须早早地去排队,不然就抢不到机子了。之所以这么抢手,是因为学校机房收费便宜,一个小时刚一块钱。而外面的网吧,最便宜的一个小时也两块五呢。
王爱东上网只做一件事,就是在一个同城聊天室聊天。在那个同城聊天室,王爱东认识过十多个女性。那十多个女性都和王爱东见过面。这些女性真是干什么的都有。王爱东印象深刻的有一个已婚,过段时间就会找他一次,还给过他钱。还有一个在张城学理发的。王爱东把她的号码给了自己宿舍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还跟她约过会。当然她不知道这是王爱东把自己“转让”了。后来这个女的来宿舍找王爱东的那个同学,每次王爱东躺在床上都不好意思抬起头来。
这些女性中有一个叫李雯雯,长得又黑又瘦,眼睛特别小。王爱东觉得她长得太不好看了。两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还无所谓,一出到街上,当意识到有人看向身旁的李雯雯时,王爱东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在那十几个女性中,李雯雯也不是唯一一个长得丑的。问题在于,她好像不知道自己长得丑似的,穿衣服老是穿很夸张,每件衣服的颜色都是很浓烈的那种,在人群中一下就能被人看见。还有,她总是要化妆。那时候王爱东还没接触过爱化妆的女性。当他和李雯雯坐在饭店里吃饭时,看着对方鲜红的嘴唇,每一秒都想逃走。
李雯雯特别喜欢打电话,每天晚上都要在电话里跟王爱东聊半个多小时。每次在电话里,她都会问王爱东,你爱不爱我?王爱东推说自己不习惯说这三个字。他说他觉得说这三个字太让人难受了。其实王爱东想说的是,我一点都不爱你。有时候他甚至想说,我怎么会爱你呢?
为什么王爱东会觉得自己不爱李雯雯是不言自明的事呢,有好多个原因,其中一个是因为李雯雯的长相。王爱东的长相要比李雯雯强得多。另一个呢,是因为王爱东还在上大学,尽管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人生,但肯定要比只上过中专,每天待在家里上网的李雯雯要好。王爱东问过李雯雯,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啊?李雯雯说,我还没怎么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嫁人生孩子?
⊙ 洛根·泽尔默 作品1
本期插图作者/ 【美国】洛根·泽尔默
美国摄影师。善于让思维跳跃起来,运用色彩与各种元素创造超现实主义创意摄影作品,用创意来编制视觉梦想。他的作品总是将意想不到的人、物与景融合在一起,就像一场梦变成了现实,让人惊喜。
和李雯雯分手的情景,王爱东也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有一场足球赛,中国队和另外一个国家的球队踢。王爱东和李雯雯从学校后面的一家录像厅的包间里出来。天空灰蒙蒙的。王爱东像往常一样,送她上车离开。结果公交车来了,她却没上车。王爱东已经和同宿舍的约好了,他们正在对面等着他租录像厅包间看球赛呢。李雯雯对王爱东说,我朋友们都说想看看我男朋友呢。王爱东看着对面的录像厅门口,那里站着几个人,但王爱东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同学。王爱东对李雯雯说,为什么你会认为咱们是男女朋友呢?王爱东能记得,当时李雯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又一辆公交车开来了,她还是没有上车的意思。李雯雯说,你走吧,我等辆去广场的车,我去逛街呀。王爱东说,真的吗?李雯雯还是笑着说,真的。王爱东就穿过马路走了。过了马路,他回过头,一辆公交车正在进站,他没看见李雯雯。后来他就进到录像厅里面去了。
从此以后,李雯雯就再也没往王爱东宿舍打过电话。王爱东自然也没再跟她联系过。
讲到这里,应该有朋友猜出来了。是的,多年前的李雯雯正是王爱东现在的房东。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张城一共四百多万人口,王爱东哪儿能想到再碰到李雯雯呢?最起码其他以前交往过的女性,他一个都没碰到过。
先说王爱东他们是怎么租到这套房子的。这套房子原来是李萍的一个同事租着。李萍和这个同事关系很好的,经常会约着一起吃饭。王爱东来过许多次这套房子。每次李萍都会感慨,这个房子的格局太好了。面积才四十多平方米,但一点点浪费的空间也没有,再加上是顶层,没有公摊,所以房子显得很大。更重要的是,房子还是按照市场价出租的,所以,相比较而言,租户就像占了很大的便宜似的。李萍不止一次跟自己同事说,当你不租这套房子了,千万不要退,我们接着就租。后来那个同事买了房子,自然就把房子转给了李萍和王爱东。
王爱东是交第二次房租时,才碰到了李雯雯的。第一次交房租签合同都是李萍去的。李萍跟王爱东说,这个房东人真不错,我试着跟人家商量一下,房租能不能半年付,人家马上就答应了。
李雯雯把车停在路边。王爱东自己的想法是,从车窗把房租递进去就行了。但是李萍一再嘱咐他,一定要当面让房东把钱点好。所以王爱东只好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李雯雯当时戴了一副墨镜,王爱东没有认出她来。所以当他听到李雯雯叫出他名字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李雯雯把墨镜往上推,仔仔细细地看着王爱东,还真是你啊。王爱东说什么呢?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他脸上挂着笑说,世界真是太小了。他都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遍,世界真是太小了啊。
王爱东当然没法像李萍说的那样,让对方当面点钱。王爱东糊糊涂涂地跟李雯雯说话,下车后他只能清晰地记起来,自己跟李雯雯提到了自己一直交不了的新房。他问李雯雯有没有那边开发商的关系。当然他的重点在于,要告诉李雯雯,自己混得并不差,并不是连套房子也没有,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房子晚交了而已。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呢?王爱东一边上楼一边想,三楼有一个老头总是把垃圾扔在门口,散发出一股臭味,每次经过王爱东都会恶狠狠地看着对方的门,心里默默地诅咒对方。这次经过那里时,仍然有一袋垃圾在那里,王爱东弯下腰,提着垃圾袋下到楼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再次开始爬楼。他一边爬楼一边和刚才一样一遍遍地想,我为什么要说什么房子呢?他觉得害臊死了。
后来王爱东就经常碰到李雯雯了。不仅仅是交房租的时候,其他时候也老是会碰见。有一次王爱东他们单位在迎泽宾馆开会,王爱东还在会场门外碰见了李雯雯。李雯雯停完车往宾馆里走,王爱东和李雯雯说了几句话,结果李雯雯离开后,大家都跟他打听李雯雯。一个同事开玩笑对王爱东说,王爱东你可以呀,还认识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富婆。漂亮吗?王爱东问他们。当然漂亮了,另外一个同事对王爱东说。
当王爱东有一次喝多了忍不住告诉其中一个同事说,自己跟李雯雯有一腿时,对方笑着说,你跟这个女的说话的时候,一直缩着脖子,端着肩膀,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呢?就好像看见领导了似的。还是这个同事,不知道为什么对当时的情景念念不忘,又一次喝酒的时候,搂着王爱东的肩膀说,你不知道我当时看见你那模样有多心酸,有什么啊,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怎么能变成那个样子呢?
王爱东当然没有告诉过李萍,自己和李雯雯有一腿的事情。这才是王爱东最大的问题,如果他打了这个电话,那就等于告诉李雯雯,自己混得太差了,都快四十岁了,连个房租都交不起。自从碰到李雯雯后,过段时间王爱东就会被一个问题困扰,他难以想象李雯雯怎么就会有这么多钱的。当然他也不能直接问李雯雯。他自己私下里猜测,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当初他就知道李雯雯是张城本地人,但当时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当时他根本想不到,这竟然会是自己怎么努力也难以逾越的巨大的距离。所以当初他也没有仔细问过,李雯雯是市里的,还是城中村的;如果是城中村的,那么她现在的有钱也就是拆迁得到的赔偿款,这只是运气问题而已,并不说明自己的能力就比李雯雯要差那么远。第二个李雯雯有钱的原因,可能是她嫁给了一个有钱人,这个也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差。也就是说,李雯雯没有丝毫可以看不起自己的资本。
有时候忍不住,王爱东还会跟李萍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他问李萍,你说房东怎么就会这么有钱呢?李萍瞪大眼睛看着王爱东说,她也没有多有钱啊。王爱东说,她最起码有两套房子吧,还有那么好的车。李萍说,你想想,如果你父母是张城的,就你一个独生女,有个两套房子,一辆好车,有什么奇怪的呢。李萍说,王爱东你平时接触的人是不是太穷了?我身边的张城人不都是这样吗?这还只是普通家庭而已呢。
这么些天来,王爱东没有一天不想到要给李雯雯打电话这件事。不,是没有一分钟不想到这件事。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上厕所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他已经做过好几个关于这件事的梦了。一个梦是期限已经到了,已经是交房租的日子了,他必须打那个电话了,他拿着电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突然间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在褥子下面藏过一万块的私房钱,他在梦里想,我真是藏私房钱的高手,藏得我自己都忘了。你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情有多高兴,他冲到褥子边,却不敢掀开褥子了,隐隐担心下面那一万块不见了。醒来后他都不想睁开眼睛,他多希望刚才那一幕是真的啊。还有一个梦是他跟老板坐在办公室里,老板像往常一样鼓着肚子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喝茶。突然间,老板问王爱东,爱东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愁眉苦脸的,有什么困难你可要跟我说啊,你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王爱东看着老板,对老板充满深情,是啊,他就在这么个小公司待了十多年了,眼看着老板越来越有钱,他还记得当初大晚上的在办公室,和老板两个人用纱布磨配件型号,然后再刻上老板编的型号,这样别人就在网上查不到价钱,他们就可以卖得贵一点了。我这也算是心腹了吧。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两个肯定是有感情的嘛。王爱东不再犹豫了,他觉得只要自己跟老板张嘴,老板肯定会给他拿点钱的,这么点钱,根本不算什么的,连买老板的车轮子都不够嘛。在梦里王爱东的心跳越来越快。结果还没等到跟老板摊牌,他又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他马上知道,这根本是痴人说梦啊。奇怪啊,王爱东想,老板越有钱,找他帮忙他越是毫不犹豫地就给拒绝了。原来没钱的时候他反倒会帮着王爱东张罗联系什么的。
这是四月的一个下午,大街两边的柳树已经完全绿了,风迎面吹在王爱东脸上,已经没有了前段时间那种刺骨的冷了。太阳暖暖地照在王爱东的头上和背上。
王爱东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握着电动车车把,一边看手机一边开着电动车往前。他实在是太生气了。他正在跟房子业主维权群里的一个家伙吵架。这个家伙王爱东见过一次,是在大家第一次一起组织起来去开发商公司找说法时,当时他俩还说过几句话。那家伙又瘦又小,王爱东觉得自己一拳就能把他给打飞。王爱东第一次见他,就想起大学军训时在操场队列里看到的一个家伙,也是又瘦又小,王爱东看见他站在队列最前面,但还是跟旁边的人身高差不少,看上去跟个小学生似的,王爱东当时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带着别人都笑了。王爱东一边笑一边又觉得自己笑得不对,这个人多可怜啊,他以后可怎么在社会上生活啊,当时王爱东想,他这副样子,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看得起他的,王爱东甚至想象出他贫穷而卑微的一生。哪儿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呢。
今天群里又组织着去找开发商,还有一个区里的政府负责人也要参加对话。结果去了,总共才到了二十多个人,对话的结果跟以前一样,开发商代表满嘴跑火车,死活也不说个确切日期出来。谈话结束后,王爱东忍不住在群里说,他觉得特别失望,为什么只来了这么一点业主,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积极主动地弄自己的事,那谁还会管我们呢?难道你们都有钱到根本不在乎这个房子吗?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那个小矮子抽什么风,跳出来说起了风凉话。他说,每天谈话谈话,谈话有个屌用啊,你们这些屁民以为你们自己能解决了问题?我告诉你们,开发商根本不在乎你们,去了有什么用,屁用也没有。
小矮子常常说这种丧气话的。比如他在群里说过,买我们这儿房子的,怎么可能有有钱人,有钱人早去买大开发商的大楼盘去了,我们都是没钱的小老百姓。每次看他的发言,王爱东心情都会非常低落。不过他也没有和对方争辩过,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这次对方是紧接着自己的话说的,再加上他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就忍不住和对方争辩了起来。王爱东说,我最讨厌你这种语气了,难道你就坐在家里等着,等着开发商就能给你把房子交了?这么多人跑那么远去找人,去聊天争吵,也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你干吗在这儿说风凉话啊?
王爱东此刻到了新房的大门外。整个工地都用绿色的围挡给挡起来了。王爱东记得原来挡工地的都是蓝铁皮,有一天开始,蓝铁皮变成绿色的了,毛茸茸的,看上去就好像草地似的,走近一看却发现只是在铁皮外粘了一层塑料毛毛。仅仅是为了好看吗?王爱东想。早点把房子修好不是更好看吗?弄这些没用的假东西干什么呢?
王爱东走过去,从围挡的缝隙往里看,里面一个工人也没有。一栋栋楼和几年前一样,还只是毛坯,连窗户也没有装,看上去是一个一个黑乎乎的窟窿。
王爱东现在租住的地方,和新房离得很远,过来一次很是不容易。不过每次去找开发商,王爱东都会顺道过来看看。
风从围挡缝隙里刮过,阳光被旁边的楼房给挡住了。王爱东突然觉得有点冷。看着里面那些灰色的楼体、地面,尽管风刮得呼呼作响,它们冷冰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点反应。
王爱东又骑着电动车上路了。小矮子仍然没完没了,在群里说了不少话。最后一条,小矮子说,我说得怎么就不对了?难道你不是小老百姓?
王爱东想,我不再搭理他了,何必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呢。他把手机放进口袋,加快速度,沿着马路往前开。他开那么快,一个迎面过来的行人被他吓了一跳,对他怒目而视,但王爱东没有理他,就那么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但是他忍不住。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去看群里的情况。他看了小矮子的话,期盼有人站出来说句什么,他想要反击一下小矮子。
他看一眼前方,看一眼手机,新房子这边都出了环路了,车要比市里少得多,路边也不像在市里到处都停的是车,你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绕着走。
王爱东越来越生气,他真想给小矮子发一条消息:你他妈别废话了,你现在在哪儿,老子打不死你。他真的想找到小矮子,狠狠地揍他一顿。
突然,王爱东一抬头,看见前面有黑乎乎的东西,他连忙扭方向,还是撞了上去。是一辆轿车,他右边的把手擦着车身,给轿车划出了一长道划痕。轿车前面的灯也撞得掉了下去,还有挡泥板也碎了。
有那么一会儿,王爱东大脑一片空白,他脸皮发烫,他觉得经过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们脸上挂着笑容。
王爱东的电动车歪倒在地上,把他的腿也给磕了一下。王爱东捂着自己的腿爬起来。他走到轿车旁边,弯下腰看着划痕。然后他走到车前,发现里面并没有驾驶员。
王爱东有点犹豫,他回去扶起电动车,又回头看了看轿车,他看见有三个人骑着电动车过来,都盯着自己。王爱东低着头,不看别人。掉转车头。他飞快地从现场跑掉了。
他越开越快,他担心对方追上来。他担心现场有摄像头拍到自己。他仔细回想,觉得那么偏僻的地方应该不会有摄像头的。
平时觉得那么远的路,王爱东一会儿就走完了。他很快就回到了住处楼下。他把电动车停下来,发现车头稀烂,车把也歪歪斜斜的,看来得去维修一下了。会不会根据现场的碎片找到自己的电动车呢?王爱东脑子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手机群里,并没有人有回应,最后那条仍然是小矮子的消息:我说得怎么就不对了?难道你不是小老百姓?
后来发生的事有点恍惚,王爱东觉得自己难以专注,就是他没法把眼睛盯在同一个地方。当他想盯着什么东西时,脑子就会疼起来,他只能茫然地看着前方,不再去寻找焦点。
他就那么上了楼,回了家里,他想,这草药味是李萍的气味,他又想我现在还是去修电动车吧。他骑着电动车,到了经常去的那家修理铺,但那家修理铺关着门。他掉转车头的时候,发现路边有一个小平台,上面没有人。王爱东把电动车停到平台上。拿出电话给李雯雯拨了出去。
然后他快步绕着平台走起路来,一边走路一边跟李雯雯说话。他穿着灰色的夹克上衣,口袋里露出半截手套,黑色的料子裤,裤子被风吹得贴在里面的加绒保暖裤上,他肥大的肚子堆在胸部下方,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头发看上去油腻腻的。
他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吸进电话里去似的,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他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个月出了点事,我老婆没法上班,所以钱有点紧张,我老婆催了我好几次了,她说你赶紧给人家李总打个电话嘛……
李雯雯说,嫂子还好吧,要不要我去看看?
王爱东说,不用不用,谢谢你啊谢谢你啊。
王爱东挂了电话,骑到电动车上,瞬间蹿了出去。他想要去修电动车。于是他开着电动车到了修理铺的门口。修理铺的门关着。这时候王爱东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已经来过修理铺一次了。王爱东掉了个头,一股风吹过来,吹得他头发微微地抖动。王爱东的电动车飞快地冲了出去。他两条腿就好像两条翅膀那样架在空中,身体微微朝一侧倾斜,就好像马上要腾空飞起的一只大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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