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玉身上有种味道,我从前没在意,到北京后才发现。这座城市的所有味道加起来,都没有这种味道令我着迷。有一天,我发现这味道已经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很长时间,感觉不舒服,工作也不顺心,就和领导请假,跑到华安大厦找她。
华安大厦位于东四环,我倒了三趟公交车,穿过人海,洒了无数汗水,才在下午四点赶到。大厦保安拦住我说,找,找谁?打,打电话下来接。我说我找林玉玉。保安说林,林黛玉?我说不是林黛玉,是林玉玉。保安说走,走了。我说这才几点?保安说那我,我管不着,你,你是她啥人?我胡诌,老乡,来找她讨债的。保安说,该,该你的啊?我说对,不少呢。他说,那,那是得要,我,我跟你说啊,你,你们这老乡现在有钱,每,每天车接车送,人,人送外号林黛玉!
啥,林黛玉?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说,不可能吧,她个子那么矮,可能才一米四几,哈哈,咋就林黛玉了呢?保安也笑了,露出一嘴烟熏牙:是,是吧?我,我也觉得可笑,所,所以我给她,加,加了个前缀,全,全名叫——小,小矮人林黛玉!
我听得很不舒服,岔开话题说,她啥时候在?保安指了指我的手机,意思是打电话。我说也是,糊涂了。拿出手机,一连打了几次,都是关机。点开流量,使用微信语音,还是没接。又发短信,依然石沉大海。好奇,点开朋友圈一看,最近一条是一个月前。我说这,联系不上啊,不知道啥情况,你,你确定她今天来了吗?保安说,反,反正,两个小时前刚走!陆,陆总接的她!
临走前,我问保安,通常工作日,比如明天,是不是肯定来?保安有些不耐烦,摇摇头说,客,客户部不坐班。我说,你是不是特,特讨厌她?保安脸红了,很用力地说,我,我跟她没仇,就,就是看不惯她那骚样!
我沉吟半晌,说,是吧,那我给你留个电话。他不等我说完就说,没,没问题,我,我给你报信!我说那太感谢了,卫生间在哪儿?保安手一指说,左,左……我说您别说了,我有个方向就行。
大约半年前,我和林玉玉结伴来到北京,有人介绍一家高档饭店给我们。她长得还成,吃亏在个儿矮,面试服务员时没有通过,举目无亲,只好暂时接受了保洁员的工作。这是一份职级不高的工作,谁都可以对她吆三喝四:喂,玉玉,拿拖把,把这儿拖一下!哎美女,客人小孩尿了,快擦一擦!小姑娘,马桶堵了,还不快去通……诸如此类,都是每天上演的日常。
我也不比她好多少。本来想报传菜员,风吹不着,雨淋不上,还跟服务员对接,每天看美女,想想都能笑出声,可惜笑早了,最后面试出了岔子。经理说,你这大高个,一米八五,做传菜员屈才,去做保安!我连忙说不屈不屈,我喜欢传菜。经理却眼睛一瞪说,想得美,你这么黑,不晒你晒谁,去,找队长签字!
我和林玉玉的心情都很复杂,下班之后,踩着街上的月光互相安慰,晚风激荡,无数车辆从我们身边擦过,道路两旁,万家灯火渐次亮起,每一个窗户里都有一段温暖的故事,唯有我和林玉玉,漂泊在异乡的街头,茫然而无助。
这天晚上,林玉玉撩起头发,潸然泪下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清晰地闻到了她的味道。我知道她不喜欢化妆,也买不起香水,平时洗脸洗头用的全是最普通的香皂和最便宜的香波,然而她的味道散发出来,却一点儿不廉价。那是一种不清晰但很亲切的味道。有时像泥土和青草,在雨后的炊烟中奔跑。有时像汗水和奶香,在旷野的犬吠中逍遥。有时像旱烟。有时像老酒。有时像牛羊或猫狗身上那种特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与故乡的所有味道长在一起,令人沉醉。
后来,林玉玉不再哭泣,她干了几天,喜欢上与卫生间一墙之隔的帅哥。帅哥是名收银员,长得像枚吉祥物,个子高,皮肤白,儿话音纯正,每天坐在吧台后面笑逐颜开。她评价吉祥物是,“横看李易峰,竖看吴亦凡”,总之怎么都帅。为此,还几次央我利用职务之便,在工作间隙,多去吧台帮她美言几句,我觉得这男的娘里娘气,怎么看都不顺眼,但架不住她喜欢,只好勉为其难。
然而美言不是美颜,效果很不明显,林玉玉对此非常失望。我们在饭店干了三个多月后,有一天晚上下班,我一个人走在回宿舍路上,林玉玉忽然追上了我。我说啥事,又让我吹你会捉鳖,还是会上树?她却放慢了脚步说,不是,小春哥,你说咱就这么干下去吗?我有点不明白她,就说不然呢?她罕见地说了句粗话:这他妈,啥时候是个头啊!我看了看天,有些阴暗,没有月亮,就说,月有阴晴圆缺,忍忍,等机会。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熟人,大声说,机会已经来了,你敢干吗?我站住脚,瞪圆眼问,啥机会?她撩了撩头发,说总之是坐办公室,你要想去,明天就辞职!我说这么好的事,能轮到咱?该不会是传销吧?她捶了我一拳,说,传啥销,咱俩打小就认识,我骗过你没?我说没。她说:那你怕啥?一阵风吹来,我沉醉在她的气味里,心似返乡,宁静而踏实。
林玉玉进入华安保险以后,我才知道她在人际方面无师自通,天赋惊人。事实上,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惊诧:就这么个臭保洁,又矮又土,又脏又累,怎么就在三个月里,不声不响,和那么多三教九流的客人成了朋友?其中不但有医生护士,还有人民警察。有个保险公司的老总,甚至主动表示小姑娘年纪轻轻,人又不丑,干这个实在可惜,于是把她介绍到了自己公司。
作为林玉玉的发小,我跟她从小玩到大,十分了解她的过往。那些漫长而野蛮的歧视,别说少年,大人又有几个受得了?她曾不止一次问过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对此我无法回答,我只能说,好好学习,离开这里。然而如今,她是离开了那里,却是以打工的方式。但她满怀期待,以为到了北京这样的文明大都市,一切便都会改变。可是,没想到第一份工作,就让她遭遇了比以往更加无情的打击。
我为林玉玉担忧,她却没有被北京的下马威吓坏,奇迹般绝地求生,自建人脉,迅速转身,进入了这家以业绩论英雄的保险公司。在这里,她一直被认为是缺陷的身高,反而成了优势。老板认为,少女的容颜,配上孩童般的身体,简直就是人间天使,多数人对此没有抵抗力,如能博取客户同情,一定有利于签单。
意外的是,我却在面试时被刷了下来。华安保险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面试主管,给我的淘汰理由十分奇葩:长得太壮,又黑又高,嗓门还大,容易吓跑客户。
我在第一时间恭喜了林玉玉,好像晚上还请她吃了一顿,呷哺还是拿渡,有些忘了,反正她吃得很开心。看我心情不好,她还主动安慰我:没事没事,不就一个破工作嘛,咱现在认识人,再找呗;随便先找个凑合凑合,有好的再说!
我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次日一早,还真接到了一个电话,让我去北五环某小区一个居民楼面试。我坐上公交车,七绕八绕,到了现场一看,满屋都是隔音格子,一百多平的房子,除了卫生间,密密麻麻都是电话间,粗略扫了一眼,足有十小间,二十多部电话,带麦的耳机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有许许多多的笔记本,摊开着,本上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歪歪扭扭,手写着各种话术。
我被安排销售一个贷款产品,每天的工作即拿一沓号码,不断给陌生人打电话。
一般人都比较文明,听明来意,委婉表示不需要,有的还会加上一句谢谢。有直接的,一言不发就挂掉,也还好。最怕遇上脾气暴躁的,很操蛋,成交什么的别想了,还要骂:你他妈从哪儿搞到了我的号,这是犯罪你知道吗?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再打老子扒了你的皮!
最郁闷的是有次遇到一个缺德的,我说老板,需要贷款吗?那人说需要啊,一个亿,有吗?我说大手笔啊,老板做什么生意?那人说不做生意,我说那贷这么多干吗,那人说,贷这么多给你妈买墓地,给你爸买墓地,给你买墓地,给你孩子买墓地,给你全家……。我第一次主动挂了。
领导说过规则,尽量拖延通话时间,只要不挂就有机会,主动挂掉则要罚钱……。但我无所谓了。我说我要辞职,领导说别冲动,我刚来时也这样,习惯就好。我说我习惯不了,那些人,他妈的不需要就说不需要嘛,凭什么诅咒我的家人?
领导说不行给你换个项目,我说啥?他说有个老人纸尿裤,比较好做,你一定能行。我说试试。一试还真行,一个月下来赚了小一万,顶我做保安干几月。我却睡不着了,那些所谓的进口名牌纸尿裤,其实都是国内小作坊生产的三无产品,一本万利,专门坑骗老人,让我良心上很过意不去。与其如此,还不如重操旧业去做保安踏实。
这工作是林玉玉介绍的,我要辞职,按理说跟她打个招呼为好。此外,我想念她的味道很久了,还有,保安口中的有钱和车接车送,难道都是真的吗?商量辞职,是我去找她的绝佳理由,可是林玉玉一直联系不上,那个保安也是,两天都没给我电话,莫非有诈?饭店最后那个晚上,我曾问过林玉玉不会是传销吧,当时她并未明确否定,而现在这种情况,对比网上的报道……难道真是传销?可是,如果真是传销,那又如何解释另一个问题——传说中的传销,不都是号召艰苦朴素、每天都吃水煮白菜的吗,怎么现在都腐化堕落,住上那么高档的写字楼了?
清晨有雾,闷热难当,我醒来后坐卧不宁,心神不定,再次请假去找林玉玉。
自饭店辞职以后,新公司不包吃住,我租了个民房,很偏远。等了三趟公交,才被硬塞上车。车里已经挤得像罐头,白的是鱼,像我这样黑的是豆豉。里边密不透风,铁板一块,鱼与鱼之间,鱼与豆豉之间,表面和谐,实则各有心思:挤得站不住的,最大愿望是有个立锥之地;已经站稳的,都祈祷眼前的屁股尽快挪位;然而多数人还是运气一般,直到最后下车都等不到位子。
中途倒了两次车。车过安贞里,开到团结湖,正在上下人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个沙哑的男声,问我你是不是张小春?我说你哪里?对方说你认识林玉玉吧?我说啊,她咋了?电话里窸窸窣窣,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这儿是知春里派出所,你来一趟吧!我说,现在?对方说,马上!大热天,车里空调也不好,我却惊出一身冷汗。我说,林玉玉咋了?对方已经挂了。天地如此广阔,我却只听到无尽的忙音。林玉玉的味道,我够不着。
再过几站就是华安桥,派出所又是不同方向,只好临时下去转车,可惜公交车就像热天的雨,越是需要越等不上,此时正好一辆出租车经过,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钱多钱少,毅然伸手,拦了下来。出租车里,冷气充足,很凉快,但我心里更凉:靠,真是传销?传销也不至于进派出所吧?难道是暴力传销……我不敢再往下想。
平时不打车,没想到打车这么慢。上午十点,整个三环路都堵得像慢镜头。车像蜗牛,一点一点往前爬,目测还没我走得快。我很崩溃,建议师傅找个地铁站停。师傅却说:上三环不难,想下哪那么容易!我觉得这话很有哲理,于是不再争辩。音乐舒缓,车晃悠着慢慢爬行,不知不觉,我在催眠般的节奏中睡着了。
车里堆满了冰块,窗外是苍茫的北京,雪花从天而降,地上像铺着一层盐。我看到两名警察对天鸣枪,又在隔着五辆车的前方指手画脚,情绪激动地说了些什么。拥堵像吃了药,奇迹般好了,车子飞一般开起来,如同一颗卫星,直奔派出所的方向而去。
忘了下车时有没有付钱,也忘了是怎么走进派出所的,反正当我走进派出所时,一眼就看到了林玉玉的背影。她坐在桌前,背影还是那么秀美,纤弱得令人心碎。我试图绕过警察,去看看这张数月不见的脸,闻闻她令人魂牵梦萦的味道,但是未能如愿。
一个红眼警察发现并拦住了我,我说我找林玉玉,警察说林黛玉?我说不是林黛玉,是林玉玉。警察说,你是她老乡吧,听说她欠你钱?我说没有,其实是我欠她。警察说林玉玉有个外号,你知道吗?我说是不是,小矮人林黛玉?警察说不对,前面错了,是小美人林黛玉,知道为啥叫你来吗?我摇了摇头。
警察说,林玉玉杀人了。
我惊得下巴都掉了。我说不可能吧,她个子那么矮,估计一米五都不到,怎么能够得着杀人呢?再说了,她也没那个胆啊,我俩打小就认识,她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警察拍了拍我的头,说你他妈傻啊,她不会踩个椅子吗?我说那倒也是,她杀谁了?
警察说,她自己。
我惊得下体都掉了。我说不可能吧,她不是在那儿呢吗?我指了指林玉玉的背影。她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像一尊泥塑的菩萨。
警察说,救活了。
我说哦,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警察说不可以,她现在精神不太稳定。我忽然反应过来,说精神不稳定,那不是应该去医院吗?警察敲了敲桌子说,你看你,总是在意这些细节,难道警察就不是医生吗?告诉你,公安局就是医院,派出所也是诊所!我被他绕晕了,就说,哦,所以,叫我来是当护士吗?
警察摇了摇头,眼神绝望,仿佛他面对的是一名绝症病人。气氛有些尴尬,我忽然想起林玉玉咋半天背对着我,既不说话,也不撩头发,以往她最爱撩头发了,她的头发像瀑布,像丝绸,像梦境一样美。
哗的一声,警察站起来,甩我面前一串物件,我也慌忙站起来,警察一巴掌把我拍坐下,说,张小春同学你坐下,替我看会儿她。我先去休息室眯个几分钟,三天三夜没合眼,他妈快困死掉了。
警察走后,我看见桌上是一串钥匙,大的小的,铜的铁的,还有前面长倒钩的,偌大一个房间,炉火正旺,四面白墙,中间只有一张黑色桌子,桌子很长,像一条河,河的一头坐着林玉玉,另一头坐着我。她始终背对着我,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沉默无语。
我有点恍惚。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一早出门去干什么来着?怎么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我想起来了,我是去找林玉玉。可是找林玉玉干什么呢,又有点想不起来。
哦,对了,我想闻闻她身上的那种味道。可是隔了这么远,我怎么闻得到?
不对,以前比这远都可以闻到的。
那么,眼前这个林玉玉,难道她是假的吗?
我就说,玉玉,你咋一直坐着,也不说话,你是哑巴了吗?
她还是不说话。
我说,这都多久不见了,你咋还像小时候一样?小时候你就是这样,每次受了欺负,就一个人蹲在角落,也不哭,也不闹,就是一个劲咬嘴唇,有次咬得嘴唇都流血了,我吓得够呛,脱下新衬衣给你止血,回家被我妈一顿胖揍,屁股肿了好几天,你却笑得很开心。
那时候我也没长高,打不过,只能趁人不备,拿砖块从背后砸人脑袋。后来我被开除了,你哭着送我,我却笑得很开心。
现在你也长大了,比我能耐,听说你还做了客户经理,车接车送,待遇挺高,咋就不能有点儿出息?
小伙子小伙子,这都快到了,你哭什么嘛?司机的呐喊像刀片,很锋利,我在梦中被扎醒。
他说得没错,五分钟后,车子停在一个胡同口,我下了车,雾气散尽,烈日当空,像要将人烤化。
我付过车钱,走进胡同,一百米不到,就是知春里派出所。
所里一楼,走廊尽头有个卫生间,我先去解决了一下。堵了一路,我憋坏了,攒了长长的一泡尿,颜色淡黄,冲力不小,小便池中几粒肤色各异的樟脑丸,猝不及防,被尿掀起的风浪冲得东奔西走,散发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异香。我提好裤子,洗了把手,蓦然在墙上的镜子里,看见了唇上未干的血迹,便用手指蘸了点水,把血迹擦掉,走出卫生间。
刚走没几步,忽然,我闻到了林玉玉的味道,淡淡的,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我便竖起鼻子,尽力捕捉着这种味道,楼上楼下,一路打听,可惜问遍了整个派出所,都说没有林玉玉这个人。警务人员当中,也没有人承认给我打过电话。
我站在二楼的风口,举头四顾,十分茫然,那味道却忽然浓烈,清晰起来,芬芳中带着野性,欲望中夹着生机,大地,母亲,故乡,异性,荣誉,尊严……全都像潮水一样将我裹挟其中,载浮载沉。我的身体里仿佛升起了一股蛮力,我决意不再依赖任何人,屏气凝神,心无旁骛,只遵从味道的指引,自己嗅着、走着、听着,很快,循着味道,我找到一间科室。
科室门上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暂住证办理处,另一块是——养狗证办理处。
室内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黑白美丑,所有人都那么乐观地站着,笑着,还排着队。气温很高,窗口很低,他们有的背着包,有的抱着娃,有的还牵着狗,狗的身上长满了毛,黄黄的,茸茸的,鼻子又小又黑,竖着两个孔,喘着粗气,粉红色的舌头吐在外面,发出一种近似悲鸣的呜呜声,然而我知道,它,还有他们,他们谁都不是林玉玉。
每分每秒,那股气味飘散不去,似乎她无数次来过,却根本不在这里。那她又能在哪里呢?楼道狭长而空旷,无人应答。
我想象所有最坏的结果,满怀着失望和忧惧,走出异乡的派出所,天地间太阳正大,云层稀薄,没有风。我掏出手机,拨通了来时那个电话,沙哑的男声再度响起,他很生气地说:真他妈磨叽,所长等你很久了,赶紧的,知春里派出所!
我忽然发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派出所的牌子,飞快地向胡同口奔去。阳光很硬,汗水泼面而下,恍惚间,我闻到了自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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