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在《一起连环绑架案的新闻》中记录:“他们(绑匪)和受害者依靠着同一位圣子和同一位圣母生活,带着变态的虔诚,每天都向圣子和圣母祈祷,恳求他们的庇护和慈悲。”在昏暗肮脏的拘禁屋里,人质与绑匪一起向圣子和圣母进献贡品,前者祈求脱离困境,后者期盼行动成功。区别是,绑匪的第二“信仰”是氟硝西泮,“和啤酒混在一起,喝的人立马会进入飘飘欲仙的状态”。绑匪们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他们的大头领大毒枭埃斯科瓦尔更是如此。他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对被引渡到美国接受法律制裁极度恐惧。“宁要哥伦比亚一座坟,不要美国一间牢”,这是他的名言。
去南美之前,我把发生在身边的一起贪污案的材料拷进电脑。长途飞行中,有人在看电影,更多的人在沉睡。我在考虑如何编排小说情节。年轻的主角为什么贪污?怎么进行贪污?如何败露?资料里说得清清楚楚,再加工只能添些辅料而已。再有,因沉迷网络赌博而盗用公款的案例也并不新鲜。航行图显示正飞越哥伦比亚上空时,我突然想到了埃斯科瓦尔。贩毒、绑架、爆炸、枪战,甚至局部战争,都曾发生在我正乘坐的法航班机之下的土地上。大毒枭的最后岁月,一直在逃亡。好长时间缉毒警察无法掌握他的行踪。有一天,埃斯科瓦尔与儿子通了一次电话,时间超过三分钟。他被准确定位,迅速被包围、击毙。儿子曾在电话里提醒他时间太长了,要求挂电话。我合上电脑,一些疑问在脑际盘旋:“《一起连环绑架案的新闻》中的大毒枭难道不知道电话会被定位?《漂白》中的小说主角难道不知道‘漂白身份’是个骗局?”其实,他们什么都明白,只是陷入绝境的人,最想看到“希望”。前者中,埃斯科瓦尔的希望是儿子;后者中,小说主角的希望是“合法身份”。希望,是麻痹他们的毒品。哪怕只有一线光亮,他们也会飞扑过去。
《漂白》的情节,就这样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空中摆渡中稳步推进。我把小说叙事安排在犯罪后的逃亡上。这时,留给我的创作空间一下子广阔起来。逃亡路线、交通工具、租赁房屋,都由我决定。闭上眼睛,飞行噪音中,逃亡搭档、网络中介、诈骗团伙、偷渡蛇头等人物,就像一个个“小小人”在我眼前飞来飞去。组合、搭配他们,就像在玩游戏。主角与他们之间的希望与绝望、真诚与欺骗、信赖与背叛等都在一个个小场景中展开。小出租屋、小旅馆、老式公寓楼,平时在我们眼里总是波澜不惊,甚至寂寞落魄,当我把那些情境安排进去后发现,一张旧餐桌、一条小板凳、一块掉落的墙粉漆,忽地有了立体感。岁月就是在人的回忆中老去的。老的旧的,必定是慢的缓的,正与逃亡形成强烈对比。我想,小说中类似的描写就有了根基:“而现在,她只希望听完音乐,拿下耳机后,发现一切都是梦。她还是一个纯真少女。”
虚构并不是为了故弄玄虚,而是更好地为主题服务。一次希望破灭后,会再次燃起希望,直到无路可遁。安排这样的情节,正是出于对主角心态的把握。在穷途末路时,她需要的是一根稻草,至于烂不烂,她已经管不着了。
南美风情迷人。为了纪念飞机上的那个灵感,我在小说里加入了南美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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