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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会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年文学 热度: 17366
⊙ 文 / 慢 三

  在电梯里,她一再告诫女儿,待会儿无论如何都要有礼貌,懂规矩,第一次受到邀请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没教养。女儿天真地问什么是教养啊。她想了想,说,别惹人讨厌就是有教养。女儿轻轻地“哦”了一声,陷入沉思。她顿时觉得其实并不需要对孩子强调这些,很多时候,自然一点会比小心翼翼更显得体。于是她又对女儿说,玩得开心就好。

  她是在上星期女儿的芭蕾舞课后接到邀请的。那女孩是五岁女儿的同学,在一起学了大半年的芭蕾,平时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因此,当女儿接到生日邀请卡的时候简直高兴坏了,拉着她的胳膊蹦蹦跳跳说一定一定要去。她只好点头答应,然后加了那女孩妈妈的微信,确定了时间地点。

  “一定要来哦,Rose。”女孩妈妈摸了摸女儿的头,露出善意的笑容。

  Rose是女儿的英文名。自从搬到这块儿之后,上了国际幼儿园,女儿便获得了这个名字。报名的时候,幼儿园老师说班级里每个小孩都需要一个英文名,她正好看见窗台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枝玫瑰,于是就随口取了。女儿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但仅限于在学校,回到家女儿更喜欢妈妈叫自己的小名囡囡。

  生日女孩叫Elsa,显然是看了《冰雪奇缘》的缘故。Elsa给她的印象是那种特别开朗的女孩,有时候芭蕾老师会发一些课堂上的照片到家长群里,其中笑得最天真灿烂的一定是Elsa。相反,女儿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都怪我。她常常在心里责备自己,因为生孩子前几年,家庭经济状况不太稳定,频繁搬家,导致女儿始终没有找到固定的玩伴。她明显能感觉到女儿在交朋友这件事情上存在心理障碍。因此,在一年前,当丈夫的事业终于开始走向正轨之后,她倾其所有在现在的区域买了房子,并发誓不再搬迁。给女儿一个稳定、宽裕、安全的家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作为本地房价最高的区域,这里会聚了大量白领精英以及城市中产,无论是公共设施、商业还是教育医疗配套,都是最好的。政府行政部门办事效率极高,街上干净整洁,交通执法严格,如果你开车在斑马线上不礼让行人,隔天定会收到一张扣分扣钱的交通罚单。而对于她而言,最深切的体会莫过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安全感即幸福感,这是她独自思考出来的生活理论。

  但还不够。不仅女儿,当了好几年社会隐形人的她同样渴望拥有社交圈。她给女儿报名了好几个兴趣班,芭蕾、绘画、戏剧,除了让孩子课余时间更丰富有小伙伴一起玩,目的之一也是为了给自己物色社交对象。她希望能和年龄、经济条件(必须)、价值观(稍微有所差异也没关系)的妈妈们成为朋友,在一起很轻松地喝个下午茶、逛逛街、聊聊孩子(不聊也行),以缓解作为家庭主妇所带来的怨气和恐惧。在生孩子前,她可是已经做到了一家小型文化公司的总监。

  虽然心里一直有所期待,但直到大半年后,才收到这样一张生日邀请卡,她的内心既高兴又失落。她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过于谨慎的性格造成的。然而不管怎样,机会还是来了。且看今晚的表现吧。她深吸一口气,咧嘴露出笑容,盯着入户电梯的门如舞台大幕般在眼前徐徐拉开。

  Elsa妈妈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她很能干的女人。高个儿,粗壮,嗓门洪亮。根据墙上的艺术照可以看出,她曾经苗条漂亮过,是生育孩子使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反而浑身上下透露着强烈的自信,待人接物开朗细致,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常常能感染身边的人,并且从这次孩子的生日会看,她无疑是一个非常善于交际和组织活动的人。

  是经济条件太好让她这么自信的吧。她想。

  在来之前,她对这家人有过想象,觉得至少比自己家条件好一点,但一踏进房门她还是被震惊了。这是一套面积超过两百平米的大平层,卧房不多,客厅面积巨大,开放式西厨外加长度达到十米的观景阳台,北欧风格的家具和刻意空旷留白的装修设计,凸显出屋主不仅有钱还挺有品位。客厅的墙上悬挂着一条金色的“Happy Birthday”充气字体,天花板的中间吊着一只五彩绒球,以此为中心朝四个方向射出粉色丝带。绒球下方的玻璃茶几上摆满了礼物盒。

  “生日快乐,Elsa,给你礼物。”

  这句话是她在楼下教给女儿说的,后者顺利完成任务让她松了一口气。礼物是一只会一边旋转一边唱《随它吧》的Elsa公主,在玩具店时,女儿本想按照自己的想法选一套乐高积木,被她制止了。

  “选礼物要选别人喜欢的,而不是选自己喜欢的,明白吗?”她教育道。

  女儿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只能答应。

  现在,Elsa把未拆开包装的礼物盒随手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拉起女儿的手就往里面走。

  “带你去参观我的城堡。”

  望着女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她顿时有点紧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好。

  “别客气,随便坐。”Elsa妈妈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喝点什么?”

  “都行。”

  “红茶可以吗?”

  “都行。”她四处看看,让自己的赞叹声尽量真诚,“你们家真漂亮。”

  “给。”Elsa妈妈递给她一个热气腾腾的茶杯,“待会儿还有几个朋友要来,一会儿给你们介绍。”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最先到的。按照她之前的设想,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是最佳入场时间,然而还是来早了。人多的情况下她反而自在,现在两个人面对面就得没话找话。

  “今天生日……Elsa应该是水瓶座的吧?”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但见人聊星座是她解决冷场的唯一办法,为此她还看了很多有关星座的帖子。

  “是吗?我都不怎么信星座。”

  聊天的通道就这样被堵死了。她极力搜索脑海,试图迅速找到一个话题出来。学区?房价?老公做什么的?……每一个关键词刚蹦出来就被她放弃了,只好端起茶杯,慢得不能再慢地喝了一口。

  门铃声拯救了她。

  “你先坐,我去开门。”

  说完,Elsa妈妈就走开了。她左右看看,找了单人沙发位坐了下去。可刚坐下,她又不得不站了起来。

  一个陌生的女人正笑盈盈地朝她走了过来。

  现在,所有人都到了,分别是:Peppa、Moana、Dora、Elsa、Rose,以及她们的妈妈们。除了Elsa妈妈,其余她都是第一次见,为了不搞混,她发挥了自己高中时背英语单词的能力,强行记住了每个人的特征。

  Peppa妈妈身材偏胖,东北口音,个性直率,衣着品位略土;Moana妈妈皮肤有点黑(后来聊天中得知她有四分之一的菲律宾血统),个子矮,瘦,一头大卷发很扎眼;Dora妈妈是五个人中间最漂亮的,皮肤白皙,身材匀称,大眼睛,有点像年轻时的刘嘉玲,本地人。

  “Rose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Dora妈妈前一秒还在看手机,下一秒却抬起头突然发问。

  在等待外卖到来之前,几个妈妈围坐在一张白色的大理石圆桌边,喝茶吃点心。孩子们要吃炸鸡、比萨和可乐,因此只能点外卖。此刻,她们正挤在玩具屋里过家家呢。

  “我啊,现在是家庭主妇,”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是做出版的。”

  “噢,那属于文化行业。” Dora妈妈说。

  “做家庭主妇挺好,现在有条件的才做主妇。哪像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出来苦钱。”Peppa妈妈抱怨道。

  “哎呀,还苦钱呢,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做老板娘的。”Elsa妈妈说。

  “你做什么生意的?”她好奇地问。

  “听说过小猪火锅吗?”Elsa妈妈问。

  “当然听过,好多商场都有连锁店啊,难道是你开的?”她惊讶地问。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参股啦。”Peppa妈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看得出嘴角有笑意。

  “你不知道,我们平时都叫她富婆。”

  一阵可有可无的笑声。

  “我觉得女人还是应该出来做点事儿,否则将来会被丈夫看不起。”她想起有一次吵架,丈夫不无嘲讽地说“有本事你去赚钱养我啊”,气得她连摔了三个盘子。要不是生孩子,凭自己的能力,肯定早成为女强人了。

  “倒不是为了让谁看不看得起,主要还是得找到自己的价值感,否则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Dora妈妈说。

  “瞧她,说话都这么有档次,不愧是高级心理咨询师。”Peppa妈妈讥笑道。

  “可是我觉得现在出去工作好难啊,一是放心不了孩子,二是这么多年没工作,心慌,找不到方向。”她说。

  “孩子都这么大了,不用替她们担心,至于自己,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去年刚开始出来时,也有和你一样的顾虑,差的工作不想干,好的呢,又怕轮不到自己。其实我觉得,用不着想那么多,去做就是,事情只有做了才会有希望,哪怕刚开始会有困难。至于方向,我的建议是,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Dora妈妈说。

  2.文本主句中用了哪些话题(topics of all main clauses)?这些话题是通过什么方式给有机地链接到一起的?

  “嗯,我回去好好考虑。”她说。

  “咱们加个微信,有时间你直接来找我。”Dora妈妈打开手机,翻出二维码,“你扫我。”

  “照我说啊,你别听她的,工什么作啊,在家当个富太太,相夫教子不挺好嘛,出去多累啊,还得看老板客户脸色。”Elsa妈妈说。

  “你以为人人都像姐你啊,姐夫外企高管,住着这么大房子。”Peppa妈妈说。

  “好啦,别聊这些了。对了,你家那事儿怎样了?”Elsa妈妈转过脸问一直没有开口的Moana妈妈。

  “还在想办法。” Moana妈妈愁容满面。

  “怎么了?”她好奇地问。

  事情是这样的:Moana在一所连锁品牌国际幼儿园上中班,在三十公里外的该连锁品牌旗下另一所幼儿园最近发生了一起外教猥亵儿童事件,虽然并没有公开,但Moana妈妈还是在家长群里了解到了些许内幕。据传闻(因为没有任何新闻报道),该男外教是英国人,四十几岁,每天趁着中午带男孩去卫生间小便的间隙,骗孩子说是玩游戏,实则进行猥亵行为,事后施以糖果让孩子保守秘密。这种违法行为大约实施了半个学期才被反应笨拙的家长发现。让人意外的是,孩子父母第一时间并不是报警,而是“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家长原话),找到园长,要求给个说法,必须严惩男外教,却被后者坚决否认和拒绝了。园长说,这里的每个老师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人品和师德我是相当了解,绝不可能出现你说的这种事情,再说了,我们园里这么多人,发生这种事情难道大家都不知道?千万不要听信孩子的一面之词,他们还小,也许是被谁教唆了也不一定。家长一听不干了,强烈要求查看近半年来的园内监控录像。园长再次表示拒绝。无奈之下,家长选择了报警。警察来是来了,但因为家长拿不出确凿的证据,结果变成了扯皮,三番五次,到最后家长实在无路可走,发微博发朋友圈阐述事件经过,并扬言要找媒体曝光,要拉横幅堵大门,让所有的家长都知道。这时,园长才显示出了那么一丁点的慌张,答应可以看监控,但只能由警方以证物的方式拿回去查看,一定不可外泄。随后,她还暗示警察,此事件涉及外籍人士,一定要慎重。三天后,调查结果出来了,视频内并无外教猥亵男童的内容,但为了让家长不再有顾虑,园方即刻开除这名品行清白得堪比其肤色的男外教。而孩子家长呢,因为在网络上撒布谣言,造成恶劣影响,违反相关法令,被处以拘留十五天的行政处罚,与此同时删除微博以及朋友圈相关内容,郑重道歉。事情到此了结。

  “我实在不想把Moana送到这样的幼儿园上学。”Moana妈妈气愤地说,“还说什么蒙氏教育,这简直是蒙人教育!”

  “我也觉得该换。你去我女儿那家幼儿园问了吗?”Elsa妈妈问。

  “问了,但他们说这学期人招满了。”Moana妈妈回答。

  “我认识园长,要不我再帮你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插个班。”Elsa妈妈说。

  “我看还是算了,一是有点远,二是费用有点超出预算,几乎是她现在这个幼儿园的两倍了。”Moana妈妈说。

  “我觉得你可能想多了。”Peppa妈妈说。

  “想多了?”Moana妈妈不解地看着Peppa妈妈。

  “这种外教猥亵什么的都是小概率事情,而且,”Peppa妈妈坐直了身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其实园长做得倒没错。”

  “啊?”Moana妈妈吃惊地看着Peppa妈妈,像是被对方刚扇了一记耳光。

  

  “你想啊,人家园长最怕的是什么,当然是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了。你一个家长,又没证据,就跑过来指责我花重金请来的外教犯了这么严重的罪,是我也要给你怼回去啊。这不仅是在质疑外教,也是在质疑园长本人啊,要真无中生有传出去,毁人家老外的名声不说,还把幼儿园搞得鸡飞狗跳,那麻烦可就大了,现在的家长多敏感你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她园长这么做难道就抑制恐慌了吗?我不照样恐慌得要转园。”

  “所以说你想多了。”

  “其实你们的矛头都指错了。”Dora妈妈插话道。

  “哪儿错了?”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里面问题最大的是警方吗?”

  大家面面相觑。

  “面对如此重大的刑事指控,警方只是抽调了监控,就迅速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把报案的家长拘留了。”Dora妈妈说。

  “拘留家长是因为他们造谣吧?”Peppa妈妈说。

  “造谣入罪就不应该。”Dora妈妈继续说,“更何况,未必是造谣,哪个家长吃饱了没事干,拿自己家孩子被猥亵这种事儿去造谣呢?”

  “可证据呢?”

  “我不知道。也许有吧,谁知道呢。我的意思是,警方不能就这么匆匆下个结论,这可是关系到孩子啊!至少也得公布具体详细的调查过程,才能让人彻底信服。”

  “没这个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

  眼看两人就要争吵起来了。她鼓起勇气,插了句话:“那现在Moana是在家待着吗?”

  “还在上。”Moana妈妈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

  “啊?还在上?!”

  这下大家都不再说话了,只是瞪大眼睛望着Moana妈妈。

  过了一会儿,她红着眼睛申辩道:“不上怎么办啊,我和老公白天都得上班,根本没人照看……”

  一阵可有可无的唏嘘。

  叮咚!

  外卖到了。

  因为离门最近,她连忙站起身。

  “你找谁?”她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穿灰色西服的中年男人,一看就不是送外卖的。

  “我找……”那男人嘴上不说,只是踮着脚尖往里瞅。

  “我来吧。”

  Elsa妈妈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她转身回到餐桌前,发现另外三个妈妈正看着她。接着,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Elsa妈妈出去了。

  “谁啊?”Peppa妈妈好奇地问。

  “不认识。”她如实回答。

  “不是她老公,她老公我见过。”Dora妈妈说。

  “那会是谁,这么鬼鬼祟祟的,难道是……”Moana妈妈做了个鬼脸,可能是因为焦点转移到了别人,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愁眉苦脸了。

  大家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这种事情跟咱们无关啊,别八卦了。咱们聊点别的。”Peppa妈妈说。

  “不行。”Dora妈妈说。

  “怎么又不行了?” Peppa妈妈有点恼火。

  “我不允许我的朋友做出任何超越底线的事情。”

  说完,Dora妈妈站起来就朝门口走。Peppa妈妈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给我坐下。”

  “你想干吗?”

  “坐下!我忍你很久了。”

  “放开。我数三声。”

  “数啊,要不要我帮你数,三、二、一,数完了,然后呢……”

  啪!

  Dora妈妈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包括被打人在内的所有妈妈都惊呆了。过了好几秒钟Peppa妈妈才如梦初醒,然后像一头野猪似的朝Dora妈妈扑了过去。两位女士瞬间扭打在了一块儿。Moana妈妈和她对视了一眼,冲上去拉架。

  “别打了,别……哎哟!”Moana妈妈鼻子不小心挨了一肘,用手一摸,鲜红一片。

  Moana妈妈“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她连忙从桌上抽出几张抽纸,帮Moana妈妈擦拭,扭头看时,Peppa妈妈已经坐在Dora妈妈肚子上了。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她眼看就要尖叫起来了。

  嘀嘀。嘀嘀。大门的电子锁响了起来,推门进来的Elsa妈妈看见眼前的景象,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大家一见到她,顿时架也不打了,哭也不哭了,起身理理衣服,整整头发,像调皮学生看到班主任老师一样乖乖地重新坐回到餐桌边。Moana妈妈的鼻孔里插了一截卷起来的卫生纸。

  “谁能解释一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Elsa妈妈双臂交叉在胸前,就像个班主任。

  “外面那男人是谁?”Dora妈妈生硬地反问。

  “怎么?你还想讨打?”Peppa妈妈又要站起来。

  “坐下。”Elsa妈妈压压手掌,环顾一圈,“你们该不会是为了我在打架吧?”

  “那可不。”Moana妈妈说。

  “我清楚了。Dora妈妈,你误会了。”

  “哦?”

  “刚才那是中介。”

  “中介?”

  “嗯,”Elsa妈妈站起来,一边打量整间屋子,一边说,“这房子我们打算卖掉。”

  大家不再说话,眼睛盯着Elsa妈妈,就像在看一场舞台剧表演。

  “我老公在工作上犯了个错误,害得公司亏了一大笔钱,现在这笔账公司需要他填上,否则就叫警察来抓他。” Elsa妈妈明显哽咽了一下,失去了先前大姐大的气势,“他差不多崩溃了,今天女儿生日也不知道人躲哪儿喝酒去了……”

  “姐,房子咱不卖,差多少我先借你。”Peppa妈妈说。

  “不用了。”Elsa妈妈重新挺起了胸膛,恢复了语调,“等卖了房子,我们先租着住。让他也反省反省。”

  “有什么困难姐你尽管说。”

  “其实也没什么,以前我跟他在北京打拼的时候,地下室都住过,这算不了什么。只是,接下来我可能也要去找工作。多少年没上班了,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你能力这么强,一定没问题的。”Dora妈妈说。

  “希望如此吧。好啦,不说这些了,今天是女儿的生日,请大家来也是想热闹开心一点。外卖还没来,要不,我们先切蛋糕吧,估计孩子们都饿坏了。”

  “我去叫她们。”

  一直沉默着的她,终于找到了暂时逃离尴尬的机会。

  直到伸手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似乎有点不对劲。这群孩子太安静了。自从女儿跟着Elsa进到这个所谓的“城堡”以后,其他三个女孩陆续到来、进入,客厅里哪怕发生了打架和哭闹,“城堡”里却始终一点声响也没有,仿佛那只是一个空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人。五个五六岁的孩子居然悄无声息地待在一起将近四十分钟,这也太不正常了。

  因此,她刻意放轻了手部的动作,拧开门把手,想看看里面到底在干什么。门开了一条缝,探进脑袋,眼前发生的一幕让她瞬间泪奔。

  女儿头戴女巫帽,仰着头,前胸贴地,双手反剪在身后和左右脚踝绑在一起,表情痛苦却极力想保持微笑。其他四个女孩则围坐在周围,双手合十,眼睛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你们干什么?!”

  她大叫一声,冲上去将那些小女孩推开,弯腰去解绳子。她既慌张又愤怒,再加上绳子的结打得毫无章法,一时间根本解不开。她转过身冲着一脸惊诧的Elsa吼道:“剪刀!”

  孩子们像遭遇怪物袭击似的一窝蜂朝门口逃散。妈妈们闻讯而来,一见此情景,也连忙上前帮忙。终于,剪刀拿来了。在绳索被剪断的一瞬间,女儿的四肢像弹簧朝四个方向弹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哭着抱起女儿,步履沉重地朝大门走去。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如同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被人拽着头发朝前拖拉一般痛苦不堪。

  “Rose妈妈,你先等一下。”Elsa妈妈拦住了她。接着,她一招手,把Elsa叫到跟前。

  “跟Rose道歉!”

  “我们在玩游戏,我们扮公主,她扮女巫……”

  “我最后再说一遍,道歉!”

  “对不起,Rose。”Elsa低下了头,一副要哭的样子。

  “没关系。妈妈,你别生气了,我们在玩过家家。”Rose安慰妈妈。

  “她们在欺负你。”她心疼地说。

  “没有啊,我们玩得很开心。虽然我也想做公主,但Dora说,如果全是公主,就没有女巫了。所以我就演女巫了。”Rose微微一笑。

  接着,妈妈们都拉着自己的女儿过来向她们道歉。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表示自己不太舒服,要带女儿走。

  “要不吃完生日蛋糕再走吧。Rose,好吗?”Elsa妈妈蹲下身子,态度和蔼地问Rose。

  这下,女儿也不愿意走了,摇晃着她的手臂恳求道:“妈妈,我要吃蛋糕。我饿了。”

  她抬起头,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非常厌恶这样的时刻,仿佛犯错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们。她恨不得立刻拉着女儿就走,离这帮人远一点,就当从来没有见过,认识过。

  然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点蜡烛,戴生日帽,关灯,齐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鼓掌,开灯,切蛋糕,吃蛋糕。气氛又回到了喜气洋洋。

  门铃响起。

  Elsa妈妈在门口把外卖员狠狠训斥了一顿,并扬言要给他一个差评。

  “姐,求您高抬贵手,如果得了差评,我这一星期的外卖都白送了。”门口传来外卖员哀求的声音。

  “关我什么事!你知道你迟到多久吗?我家一屋子小孩都快饿死了。”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您看皮都破了……”

  “摔死都不关我事。赶紧走吧,你要再啰唆我直接打电话投诉了。”

  砰。门关上了,Elsa妈妈拎着一个大大的白色塑料袋,面对孩子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

  “快看,你们的鸡块来啦!”

  孩子们的天真欢呼声掩盖了大人们要命的尴尬。

  “你真给他打差评啊?”找了个间隙,她悄悄问Elsa妈妈。

  “我才没那么闲呢,也就吓唬吓唬他。”停顿了一下,Elsa妈妈接着说,“这种底层人物得罪不起,他们每天在外面跑,一肚子怨气,现在又知道我家在哪儿,真给他个差评,没准会找机会报复。”

  她没有说话,看着女儿用塑料叉子将一小块奶油蛋糕送进嘴里。

  “妈妈,我要小便。”Dora对她妈妈说。

  “厕所在那边。”Elsa指着一个方向。

  等Dora妈妈带着女儿离开之后,Peppa妈妈立马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蛋糕,猛地站起来,俯下身,隔着桌子把Dora妈妈遗留的手机拿了过来,并迅速点开锁屏密码。

  “还好我刚才记住了。”Peppa妈妈点开手机上的微信图标,开始翻找,全然不顾嘴角残留的白色奶油。

  大家面面相觑,都看呆了。

  Peppa妈妈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不管不顾,只是手指不断上下滑动。很快,她发出了一阵冷笑。

  “哼,果然,这对狗男女。”

  “喂!你在干什么!”

  大家回头看,Dora妈妈已经冲了过来,想上去夺手机,但手机被Peppa妈妈举到了脑后。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什么?你跟我老公又在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我在给他做心理咨询。”Dora妈妈解释。

  “心理咨询?要不我把短信内容念出来,让大家分析一下到底是不是心理咨询。”

  “有什么事儿待会儿说,孩子还在呢。”Elsa妈妈试图解围。

  “孩子?他们这对狗男女有考虑过孩子吗?”

  “你嘴巴放干净点!把手机还给我!”

  “‘在干吗呢’,这是我家那个王八蛋发的,这个贱货回答,‘在洗澡’……”

  “闭嘴!”

  “来,孩子们,跟我到里面去。”Elsa妈妈和Moana妈妈领着孩子去里面房间。

  “可是我蛋糕还没吃完呢。”Elsa不肯走。

  “乖,我们拿到里面去吃。”

  “‘要不一起洗啊’,‘去你的,跟你老婆一起洗去……’”Peppa妈妈念得声调都有些变了。

  Dora妈妈此时已经放弃争夺了。她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端起面前也不知道谁吃剩的蛋糕,不失优雅地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我想,”当Elsa妈妈准备把Rose也拉进去的时候,她制止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Elsa妈妈飞快地点点头。

  “也好。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咱们下次再约。”

  “唔……”她嘴里嘟囔了一句,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下行的电梯非常安静,楼层上方的液晶屏倒数着数字,女儿牵着她的手,指尖冰凉,像是刚从极寒星球回到温暖的太空舱。

  出了小区大门,来到街上。立冬过后的夜晚已经很凉了,街上的行人把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匆忙走过,没人在意耀眼的霓虹下这对沉默的母女。

  一直走到第三个十字路口,她们停在信号灯下,等待通行。这时,女儿拉了拉她的衣袖,表示有话要说。她半俯身,将耳朵凑了过去。

  “妈妈,我今天算是有教养吗?”

  女儿声音很轻,却像炸弹一样在耳边爆破,以至于她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耳鸣。她艰难地点点头,迅速站直,生怕自己流泪的样子被女儿看到。

  绿灯适时地亮了。

  她重新拉起女儿的手,踏入斑马线,大步朝马路对面走去。

  第二天早上,她把晚上要带女儿去参加生日会的事情告诉了丈夫。其实昨天就想说,但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他还没回,便自己先睡了。

  “挺好,多出去见见人对你有好处。”丈夫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刷手机上的新闻,“马航又重启调查了。”

  “昨晚又加班了?”

  “是啊,现在公司刚起步,股东们都盯着呢,得做出点成绩给大家看看。”

  “《猫》要开票了,估计到时候很难抢。”她想起了二〇一二年在北京的公交车站台,那张黑色巨型海报上的亮黄猫眼。

  “这些明星啊简直不消停……”他看了一下手表,“糟糕,我来不及了。你刚才说什么?”

  她摇摇头,无奈地微笑。

  “今天来不及送你们,女儿就交给你了。”他露出抱歉的表情,“年底我们去三亚度假,放松放松。”

  “嗯。”

  等到丈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转身去卧室。

  “囡囡,快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突然,她看见被窝里的女儿满脸是泪。

  “怎么啦,囡囡?”

  “我做了个可怕的梦。”

  “小傻瓜,梦而已,都是假的。”

  “真的很吓人。”

  “能跟妈妈说说吗?”

  女儿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在刷牙的时候,她竟不由得发起抖来,嘴巴里的泡沫变成了粉红色。她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梦见我们一家人都变成了蜘蛛,趴在家里的墙上,一动也不能动。有人拿水冲我们,用拍子打我们,冲我们吐口水,但我们就是不能动,我哭啊哭,但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可怕,好可怕……”

  “后来呢?”

  “后来我就哭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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