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中央民族大学
凤凰
作者:李洁雯
学校:中央民族大学
一大清早嘴里的牙膏沫子还没吐干净,凤凰的电话打过来了,说她已经正式确定在农大读直博,精准栽培专业。欣喜激动的声音中带着少见的哽咽。没人比我更懂她此刻的心情。
凤凰本名叫奉黄花,是湘西一个瑶寨里唯一能够坚持读完初中的女孩子,被安排到省城里一所省级示范性高中继续求学,成了我的同班同学。第一次见到凤凰是在新班级的同学见面会上,她头上顶着一个形状很奇特的发髻,身材很瘦小,皮肤很黑,近乎是一种浅棕色,眼睛很大很黑亮,眼神却是呆呆的。没有人坐到她身边去。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我才和她一般高,于是她用她那又大又黑亮的眼睛怯怯地眨也不眨地看着我,那种让人心软又让人羞愧的眼神一下子击溃了我,我主动把我的书籍放在她旁边的座位上,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话,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我和她的相处极好。年纪小的我很懒惰,时不时欠作业、闲磨牙、打瞌睡,她时时告诫我,此前从没离开过家的我特别迷糊,洗头洗澡打饭打开水都搞得一团糟,她处处提点我。她学习底子不好,但她对她弄不懂的每个问题都有“蚂蝗见到血”的狠劲,这不由让在懒惰的泥淖中无法自拔的我肃然起敬。
混熟之后的凤凰很是健谈,她告诉我瑶寨里每天只吃一顿米饭,另外一顿是苞谷;从八岁起她每天独自步行十五公里去上学;夕阳西下时的瑶寨比最美丽的画还要好看;夜晚走山路听到的猫头鹰的叫声有三种;她家的老黑每天都能拿两只山耗子,“狗当然是能拿耗子的,老黑真能干”,她笑起来,一对深深的酒窝和一口细白整齐的牙齿能把人眼晃晕。除了黑,她其实很清秀好看,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呆萌呆萌得可人疼。
呆萌的小黑兔偶尔会化身神奇阿凡达,说来惭愧,还是因为我的迷糊,我的各种物品,比如洗发水洗衣液之类一直是丢个不停,偶尔还丢点小钱。有一次我丢了半个月的生活费和零花钱,数额有点大,总共是一千块。这下子凤凰彻底愤怒了,她公开讲,我丢掉的钱好几百是要借给她的,她在钱上面下了瑶族的蛊,要是不把钱送回来,她就让偷钱的人蛊毒发作。钱真的很快送了回来,但别人看她的眼光更异样了。她是正义勇敢的阿凡达,但我们生活在地球。我很愧疚地向她道谢,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她根本不会什么蛊,但是瑶寨还是有人会用,她的伯父就是被蛊害的,很早就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哪怕只是用来自保,她也不希望瑶寨里有这样恶毒的东西。我十分震惊,震惊于瑶寨里用蛊的神秘阴狠,更震惊于她身上饱含慈悲情怀的智慧和远超出其年龄的责任心。
友谊一天天的沉淀,日趋坚实。高二放“五一”长假的时候,因为神往凤凰口中秀绝天下的瑶寨风光,死乞白赖缠着她和她一块回了家。汽车在盘旋屈曲的山地公路上蜿蜒前行,公路一边是点缀着各式各色繁花的峭壁,一边是苍翠幽深的山谷,看得见合抱的参天古木,还隐隐闻得谷底击金碎玉般的流水声。汽车清晨出发,一直行驶到夕阳西下。又步行了将近一个小时,穿过了大片大片的竹海,终于看到了薄暮中的瑶寨。薄暮中的瑶寨美如梦幻,翡翠一样的梯田层层叠叠,屋前屋后金黄雪白的金银花开的蓬勃灿烂,灰瓦木墙的吊脚楼和洁净无尘的青石板路像水墨画一样抒情和写意,夕阳的余烬又给这一切涂上一层瑰丽的暗金色。站在寨口迎接的奉爸和奉妈宛如童话中的使者。难怪凤凰那么灵秀,这么好的风光,能不养眼养人?
奉爸奉妈的款待热情周到,米饭松香软糯,红烧肉、禾花鱼、小母鸡肥嫩鲜美,除了凤凰有点沉默之外真是一次毫无瑕疵的旅行。
回到学校后的凤凰更加沉默。我软磨硬泡终于知道了她沉默的缘由。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那天的米饭那么香软,因为只有苞谷了,奉妈煮了政府发下来的良种稻种;小母鸡和红烧肉是用下拨的扶贫款买的。我傻愣愣流泪不停地说对不起。凤凰也流泪:“不怪你,怎么可以怪你。他们不回去种的,他们也种不好。寨里面好多人都是把稻种煮着吃了,把钱花光了又接着出去讨米的……。”凤凰哭了很久。后来高考中分数很高的她考了农大,是的,没有人比她更配上农大的了,当然也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她成为农大的硕士、博士。
我们叫她凤凰,很巧合,好像预言了她就是瑶寨里浴火涅槃的金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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