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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贞:一个人的手术史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年文学 热度: 22427
⊙ 文 / 刘青文

  安贞:一个人的手术史

  ⊙ 文 / 刘青文

  刘青文:诗人、设计师。诗歌作品入选《诗选刊》《橡皮年鉴》《物主义》《北京主义》《2014自便诗年选》《Z诗社》等。

  谨以此献给丝丝和霏霏,我爱你们。

  ——题记

  我住进了安贞医院,那儿有一条河,河边上有很多树,我记住了海棠,还有开满了黄花的槐树。

  我到这里并不是看风景,我在等待手术。

  已经三十多年了,我不知道我的心脏有问题,三十多年了,我同样不知道这个数字代表什么。

  医院人很多,电梯要等很久。大军来看我,我们会在下面抽一支烟,白沙。

  那五天我一个人住着,梦里会有一把刀扎在我身上,血慢慢把我流醒。

  安贞医院心外科五楼,几号房,我已经忘了。

  再往前一些日子,做CT的时候,护士和医生都很惊奇,一开始只有两个人,后来围过来四五个,他们像发现了什么,很兴奋。

  小时候,我血压就很高。小时候,我练武术。小时候,那些天我一直在想……

  五月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先天性主动脉缩窄,这个非常专业的病。我没敢对丝丝说。

  我找来了江华,江华看完那张纸后,沉默了很久。他的脸偏黑,我看见他拿了几张纸巾。

  我们百度了一个下午,上面说,百分之五十的人会在二十岁前消失,百分之十五的人会在四十岁之前消失,还有百分之二十五人会在六十岁之前消失,还有百分之十的人不知活多久。

  我很怕。

  我怕看不到丝丝和霏霏,霏霏她还太小。

  那天下午,天灰蒙蒙的。

  我想起来了,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是朱鹰。我们在一起喝茶,服务员给我上了旧茶,然后又换成新的。

  朱鹰说:做手术。他以前是外科大夫。

  我对江华说:实在不行就离婚吧。江华点了点头。我说,你别告诉别人包括王彩虹。

  我要想好了,然后再对丝丝说。

  江华背叛了革命。

  王彩虹领我去了她们医院,请我吃了早饭。

  她给我找到了一位叫万峰的专家,万医生说:现在这个病好治,接根血管就可以了。

  他看了CT的片子,说侧枝血管很发达已经代替了主动脉动,所以我还活着,并且这么久了。

  想起一句话:当上帝关闭了所有的门,他还会留一扇窗给你。

  窗,是一种命,救命的命。

  其实在手术的前五天,除了害怕以外,我所剩的只是高兴。

  早上我会溜出去晨跑,看着太阳在河面上升起来。傍晚我会待在河边,看着太阳落进河里。

  风吹着,夏天的风。

  不用接电话,不用想封面的事儿,不用被催稿。

  梭罗说:有时生病是有益于健康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一句话。

  郎世溟给丝丝发了一条短信:叫兽(我的笔名)这人爱面儿,且太薄,手术费不够,我给你们拿十万。我说,我挂了谁还你钱啊,老郎说,死了就死了!

  我不想待在病房,我整天泡在河边和树林里。

  五天那么漫长,当然它也很短。

  霏霏来了,在病房里她学人咳嗽,那时她才十个月多点,她刚刚会走。

  我喜欢《心经》,并且喜欢在心里默念。

  终于上了护士站的黑板。

  第一次做的是支架手术,刘巍医生说,如果这个成功了,就不用开胸了。

  做穿刺就是把一根针插在脖子上,医生会拿白布把我的脸蒙上,然后把针刺进脖子里,还有很多管子。

  浦硕从盘锦赶来,他说要看我活着出来。他把穿刺的过程全部拍了下来,他说,要做留念。

  护士喊我背平,应该是这两个字。

  在进手术室的瞬间,我看了一眼丝丝,我流泪了。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是我老婆,她是霏霏的妈妈。

  安静极了。

  大腿被刀划了一下,血像喷涌的泉水向上,医生用纱布轻轻一按,我感觉腿上很热。

  像一个跑了百米冲刺的人,我的心脏狂跳。

  好像有东西从刀口那儿进去,我想应该是支架。

  胡大夫在找我们签字时说:做支架如果不成功,会在十秒之内人就没了。创伤小但很危险。

  我在心里默念着《心经》,但总是错。

  我唱许巍的《蓝莲花》,在心里唱。

  好像有好多血在流,泉一样的血。

  一切安静下来。

  脚趾疼了一下,之后浑身像灌了辣椒水一样发热。

  是不是胡大夫说的十秒?

  霏霏还没清楚地叫过我爸爸。

  我想把我认识的人都回忆一遍。

  一个声音说:吸气。之后我在缓缓移动,我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我听到了:呼气。

  这不是十秒,是在做CT。

  那时,我只想自己是活着的。

  我不想让浦硕在外面看不到活着的我,那样他会说:你个贱人!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这次手术是一场虚惊和失败。

  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去面对瞬间可能出现的死亡。

  死亡离生命很近,距离只有十秒,或者更少。

  我想起了那个炸碉堡的人,我没有那份勇气。

  开胸日子仅在一天之后。

  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很平静。

  江华和大军来看我。

  第二天下午,我已经下床了,微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感觉。

  只有死人才是经历过生死的,活过来的人不能说这句话,死人没法说。

  我换了病房。

  那个上大二的胖女孩,说,她还要等几个月才能手术。

  她说,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谈恋爱。

  老刘,北京人。黄瓜咬得很脆。

  老刘说:闺女,放心没事儿。你看大爷六十多了。

  胖女孩一个人住院,她爸爸回去挣医药费了。

  有一个人做了瓣膜手术后,不吃饭。还把饭吐在护工的医服上。医生后悔给他做手术,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一个月后,我出院的时候,这位病人被拉走。

  病号服是竖条纹的,何勇的摇滚是横条纹的。斑马的条纹是曲线的条纹吗?

  要开胸了!

  这次往手术室的路上,我没有掉眼泪。

  手术室里好像人很多,我什么也看不见。

  醒来,护士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回握了一下,她说,很好。

  是手术后十二个小时了吗,我不知道。我醒了。

  嘴里有一个铁片,还是木头片,医生拔了出去。

  灯光很温暖,红色的和黄色的光。

  这里是重症监护室,我待了一天一夜。

  胃管很难受,其他没有任何感觉。

  连梦都没有的手术。

  如果我下不来,也没有痛苦,其实死亡或许真的是件没有痛苦的事。我是指麻醉后死亡,不是其他。

  我想霏霏。

  血压还是那么高,医生让吃药。我输着营养液。

  第三天,我终于回到了普通病房。

  没什么高兴的,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出奇的平静。

  邻床在喊妈,喊疼。

  我没有疼痛的感觉。

  护工帮我拍背,我没什么痰可咳!

  我不知道,丝丝和大军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天一夜。

  江华替走了大军。

  胃管是从鼻子穿到胃里的,这是最为难受的,我一直在问医生什么时候能拔掉。

  吴老师给我送来了两本书,一本是《百年孤独》,一本是《瓦尔登湖》。

  我可以坐起来看书了,《百年孤独》我只看了五十年,觉得太躁了。

  徐迟说,《瓦尔登湖》是一本看不完的书,得看看放放。我不信。

  我用三天看完了《瓦尔登湖》。

  梭罗是棵巨大的树,精神枝繁叶茂。

  我知道了西方为什么文明,因为他们纯粹,梭罗是一个纯粹的人。

  我们也有类似梭罗的隐士,但大多是逃避者、抵触者、取众者。

  纯粹是件很难的事,很高级的事。

  生病有时也是幸运的,我认识了梭罗。

  第四天晚上,幻觉出现了。

  我起先看到的是病床站了起来,然后白色的床单自己绞在一起,不一会儿,一条白色的胳膊长了出来,另一条也长了出来,渐渐地它们绞在一起,分别长出了头、脖子、肚子、腿、脚,还有的竟然戴着护士的帽子,起先是一个护士,后来有四五个,它们在空中飘着。我也站了起来,好像很高,俯视着它们。一只血手从我的后背伸出来,好像要抓我,我甚至看见血管在一截一截地往一块儿堆,堆成一根红色的很粗的管子,它们长了牙齿,开始咬别的血管。我很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

  手术后的幻觉,像另外一个世界。我见过。

  家里人来了,又走了。

  在我生病之前,我希望手术后会有很多人来看我。

  手术后,我认识了梭罗。我发现自己看着自己就行,不必要求别人怎么样。

  内心即万物!万物即内心!

  我可以下地了,胃管也拔了,人一下轻松起来。不过落地的瞬间,还像踩在棉花上,扶着床走了一圈,护工说,少走点。

  这件曾让我恐怖了两个月的事基本结束了。

  我得谢谢医生。

  手术后的日子,在家静养。

  乌蒙来看我的时候,又折回去了。他用了四个小时来看我,是看望我的人中路程走得最远的一个。

  一切重新开始!

  不要想象未发生的事情,它们原本很平淡。

  我的身体里,有一根三十厘米的人造血管。它是什么材质的呢?它将陪我度过以后的人生。

  出院后,药水同学自告奋勇做了量血压技师!恪职尽守。

  我开始做封面,养家,糊口,给她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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