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 达
⊙ 文/芦苇岸
芦苇岸:土家族,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人民文学》《诗刊》等刊。 二〇一四年荣获“中国当代诗歌奖·批评奖”,二〇一五年入围闻一多诗歌奖。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文和韩文。
登黄鹤楼
我在一周之内两次到来第一次雨大如瓢泼,我没有看清
黄鹤楼在云雾中的面容
她只顾为模糊的长江收集雨水
却忘了予我眷恋中的黄鹤
我赶在惊雷之前
与刻在石壁上的孟浩然擦肩而过
第二次雨过天晴
我在底层的石基上独坐
看对面的善男信女
排着长长的队伍,恶狠狠地撞钟
每一下都像撞着了我的心脏
我越来越看不清长江
即便再次登临最高处,也只是
被诗人包苞拍了几张大头照
长江在高楼的夹缝中回旋
像被包养的女人,没有脾气
黄鹤啊!请你带我到天上
让我看一看崔颢的江上烟波
喊一声姐
只一声就把一个人的心喊酥了这一生,也只有这么一次
一声,把一条清江喊得稀里哗啦
把一座高原的夏天喊得面容模糊
我是长子,在老家,只对着山川
喊过姐姐,对半山的孔雀喊过姐姐
在肩挑背扛的山路上,对天上的云朵
和它拖着的阴凉喊过姐姐
如今在土家人的火炉前,在蓑衣
和斗篷遮风挡雨的土屋
在土碗接连摔碎的哐当声里,每一声,都清脆如出窑的瓷器——
这一声,鲜亮、本色,透着酒气
在潮湿的夏夜,在别离的泪水里
龙船水乡
我记得那是一条熟悉的土路两旁地里的玉米,如情欲暴涨的牛犊
随时想要破栏而出——
那齐腰的玉米棒子我们叫苞谷
熟得锋利,随时都会扎进路人的身体
几步开外,江水被秋雨抬高
泊船晃荡,等着装载一年的重量
山歌是不由自主的,铜锣
把江水赶到下游的宽阔,在那里
它们被箩筐或背篓搬上岸来
在吊脚楼上妩媚地挂着,成串地金黄
光阴静谧,日子是光洁的玉米粒
一川江水,流得慢,转了好多道弯
像一个饱满的土家妹子
幸福地,哭着把自己嫁了出去
去秭归——致毛子、陈恳
省去一分脚力,在通往屈祠的短途台阶的刻痕每一道都很用心
祠里的屏风,挡得住滔滔江水
却挡不住沉郁的时间
站得越高,琉璃的飞檐就矮下去一截
在暮晚的夕光里
人工大坝,困长江、困日月、困离骚
毛子抽烟,我打呵欠,陈恳勉为虔诚
有人装神弄鬼,从乌鸦的嘴里
下载拜物教的甜点,然后念经
一声长,像是诵给屈原听
一声短,像是上气接住了下气
只有牌坊上的字迹
经过修葺,才显出几分精神
是该到被一通汗水领回去的时候了
身外的长江,失却奔腾
就像我们的命,被一束稻草拦腰扎紧
平静不再美好,它浸泡着我们的羞耻之心
在黑暗的照耀下——给刘波、柳向阳、吕宏成
“写诗是自我的精神修为,诗人就像在黑暗里钻洞!”——说这话时
茶水泊下的夜色穿肠而过
厕所上过好几回,无宰相肚腹
都争着喷吐时代的怨气
直到街市的嚣声沉寂
鸟儿们在树上做梦,死去活来
这世道弥散的矫情,在夜里绽放沧桑
“下笔就难,下笔就难啊,苇岸兄!”
你拍着我的肩膀,像拍着一截烧焦的
木炭,我们在星辰下道别
顺风相送,一直送到次日的阳光下
在三峡的招牌前,你我合成两块门板
逆光裁剪聚合的灿烂
我们顺着目光挖掘的管道艰难前行
在明媚的广场,在敞开的大道
在身体的正面,被一道阴影拽紧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