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权

　　布依族作家潘灵的中篇小说《奔跑的木头》，在《民族文学》头条发表后，立即被《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选刊》等转载，读者争相传阅，并引发诸多好评，这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一篇小说引起的“轰动效应”。我找来作品一读，便被吸引住，一气读完了它，果然是一篇具有独特艺术魅力的优秀之作。掩卷沉思，有三个艺术特点引人注目。一是有一个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充满传奇色彩的好故事。二是塑造了几个鲜活而让人难忘的艺术形象。三是看似一篇乌蒙山过去的老故事，却有着给今人诸多启示的思想内蕴。这三个特点，都是围绕着小说中一个典型的艺术形象——布依族仲家人那个叫“木头”的人物展开，让一个鲜活、典型的艺术形象，走进当代小说的人物谱系中。这三个特点互为应衬，营造出了这篇小说独特而鲜明的审美品位。可以预见，中篇小说《奔跑的木头》，一定会以其穿透时代的艺术力量，占有它应有的地位。

　　故事，在一部成功的小说中，具有非常重要的艺术效果，虽然它只是塑造人物，表现思想的载体，但却关系着人物命运走向、性格成长的历史，关系着思想的表达是否艺术而自然，更是能否吸引读者阅读兴趣的关键。中篇小说《奔跑的木头》的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的金沙江流域彝族与布依族居住的昭通乌蒙山里。在大自然皆为神性的世界中，彝族吉联土司府的老土司去世后，继位的却是一个美如天仙又双腿残疾的18岁小姑娘阿喜，连双脚都不能行走，她又如何治理好这一偌大的江山？一个从贵州因抗租失败逃难到昭通乌蒙山麓金沙江流畔的布依族仲家人，出了一个力大无比，奔跑如飞、似哑巴傻瓜的奇人木头，在毕摩推荐下，成了阿喜土司的背脚。小说通过木头如何成为阿喜的背脚，如何背着阿喜巡视土司领地，整治种植罂粟头人、化解金沙江对岸撒玛土司来打冤家的刀光剑影，营造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神奇故事。这个类似神话的人间传奇，大传奇中穿插小故事、小故事营造大传奇，悬念不断、精彩纷呈、扣人心弦、引人入胜。木头背着毕摩识破黑彝头人阿卓的阴险计谋，破局鸿门宴。木头身背着阿喜土司，胸抱撒玛土司府盗牛人的尸体，渡过湍急的金沙江，协助阿喜深入虎穴、勇闯龙潭。面对风云突起，刀光剑影的险情，木头比武化解矛盾，又接对方要血刃刀剑的挑战，他剖腹救主，以重伤之躯，背着阿喜土司，泅渡金沙江，劈波斩浪，胜利归来，吐出“我……累”两个字，也是木头成为哑巴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把小说推向高潮。如此奇特精彩的故事，让你不得不一口气把它读完，让你不得不佩服这篇小说故事的独特和奇异。

　　《奔跑的木头》，木头的奔跑，这奇特的“奔跑”，不仅跑出了这篇小说引人入胜的情节、传奇故事、艺术个性，也跑出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物，更是跑出了一个叫木头的仲家人和彝族年轻残疾人女土司阿喜的典型形象。这篇小说在塑造人物上的一个最大亮点和新颖之处，都集中在木头的“奔跑”上。年轻的女土司阿喜漂亮美丽，身带残疾，这是天生，父母给她的。她临危受命，继任土司，如何治理、怎样治理土司府，她的聪明、才智、抱负、果敢决断和美好善良的心性，大多是通过木头背着她的这一特殊举动和过程中显现出来的。狡诈的管家之类，以她残疾的双腿为由，总想阻其对土司府领地的巡视，好在架空中获利。但有了木头背她奔跑，就完成了巡视并整治了和管家勾结种植罂粟的违法行为。在巡视中，因木头背着她奔跑，把那些土司府的管家、大小随从，累得气喘吁吁。她也会随机使点小聪明，叫木头加快奔跑，整整这些养尊处优、无所作为的大小官员们，把他们累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面对撒玛土司要来打冤家的血雨腥风，谁敢去化解，谁能去制止。他一句“我敢”“我能制止”落地有声的回答，除了她本人的胆识和智慧外，也是她深知有“奔跑的木头”，能背着她去完成。可以说，阿喜的性格通过木头的奔跑彰显；阿喜的政绩，和本头的奔跑相连。阿喜成为一个土司人物中具有典型性的形象，是通过一个奔跑人物的典型环境来完成的。当然，她的胸怀，她的目光，她对现代文明的追求向往，也和她从小被老土司送到成都上了文明学堂有关。木头，更是潘灵这一篇小说中塑造得更成功、更鲜活、更特别、更让人难忘的典型形象。他善良、聪明、坚毅、敢于创造人间奇迹的美好性格，是和他爷爷，被人们称颂的黄药师的传奇人生血脉相通的。黄药师是识百草、治百病的仲家人的药师，仲家人迁徙到昭通乌蒙山金沙江畔后，因他救治了生重病彝族土司而使族人得以落脚水寨，谱写了彝仲和谐的睦歌，这也给木头再续爷爷传统，做了铺垫。当然，也是仲家人追求美好生活，勤劳、善良、能与自然和谐相融、又敢于反抗邪恶的民族品性的传承。他的先辈因和苗族结盟抗租失败，从黔地逃到乌蒙山中的金沙江畔，把一片沙滩改造成了良田，和乌蒙山中的彝族等民族和睦相处，共建家园。正是在这艰苦的环境和父亲严酷的管教中，培养了他性格的坚强和力大如牛的身体、奔跑如风的双腿。他成为年轻的残疾女土司的背脚后，奔跑便伴随他的人生命运度过。在他背着女土司“奔跑”的生命历程中，把他的聪明、善良、忠勇、坚强、敢于担当的性格和美好的人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在不声不响的奔跑中，看似木讷、哑巴的背脚人生，苦和累全都不顾，却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生奇迹，升华出美好的人性光辉。小说有一个为塑造好阿喜与木头形象，很美丽、浪漫的情节，木头背着阿喜奔跑，摔开了管家那些大小官员，来到向阳的一个山坡上，马樱花开放出一片灿烂，在木头背上的女士司看着禁不住忘情地欢笑惊叫起来，木头连忙把她放在一块大青石上，让她观赏美丽的花山花坡。木头还釆来一朵朵马樱花，铺在阿喜的周围，阿喜被鲜花包围着，就像坐在花海丛中，她笑着，就像开放的马樱花。木头望着也绽放出了美丽的笑容……在这里，早没有主仆、尊卑之间的鸿沟，两个年轻人的人性之美，就在这大自然的鲜花丛中，相融一体，灿烂如花。而最后，他用自己的忠勇和伟力，助阿喜化解了两家土司打冤家的灾难，在奔跑中完成了一个背脚为民族的和解，创造出了一段可歌可泣的人间奇迹，也在奔跑中塑造出了仲家人“自古英雄出少年”的典型形象，“木头”，屹立在乌蒙山的群峰中，让人景仰，让人难忘。作为布依族仲家人的昭通作家群的潘灵，他塑造出的木头这个形象，是他奉献给故乡和自己民族最好的礼物，也是一名布依族作家在中国小说艺术人物谱中，添进的让人难忘的“这一个”。如果说卡西莫多这个典型人物使《巴黎圣母院》成为经典，那么，木头这个艺术形象，至少使《奔跑的木头》成了一部引人关注并可流传的小说佳作。

　　读完《奔跑的木头》，我沉浸在作品深厚的历史氛围中的同时，也似乎感到一种作品的时代穿透力。作品精彩的故事和典型人物自然流露出的思想，不仅是让我们去回望历史，反思历史，也在回望和反思中，受到某种启示。这样的作品，以其艺术的魅力，让我们获得美好艺术的熏陶和享受，潜移默化中，会使精神变得崇高，人性更加美好。特别是在人们对物质过度追求的当下，为什么物质丰富了，一些人的精神却越来越空虚，心态也越来越浮躁。这和人们生活的精神环境大有关系。我想，作家多创造出一些这样以美为主题的作品，人们也多读一些这样具有美好境界的作品，远离些打斗、宫斗和争风吃醋的庸俗媚俗之作，多走进如此美好的精神空间，于己于社会都好。作家多创造一些这类美好的作品，是时代和读者的需要。《奔跑的木头》发表后，各家选刊纷纷转载，也是适应了这种需求。还有这部作品关于民族之间、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无疑也给了我们许多值得思考的启示。特别是我们在建设物质文明时，怎样建设保护好生态文明，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和睦、民族之间的团结，这部作品也以其艺术的穿透力，给我们启示。《奔跑的木头》不是现实题材小说，但却在历史的故事中，以其独特的审美价值，穿透了时代，显示出了它不凡的艺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