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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别迭里
⊙ 文 / 吕 献
吕 献:原名卢法政,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新疆诗词学会名誉会长,新疆作家协会会员。专注写作,作品散见于新疆及全国各类杂志报纸。
阿克苏河源头之一的托什干河(维吾尔语:兔子河),犹如亿万只跳跃的兔子,奔腾在天山的奇峰峻岭之中,从南麓一角掀开一条狭窄的裂隙,逃出了大山的封锁,跃入了广袤的塔里木盆地,将一段儿轻纱留在了中天山的脖颈上,给天山增添了一段清秀,一股朦胧。
一只历史的兔子在那条裂隙间闪烁,抖落出许多秘密。
河滨的乌什县,是一个有山有水、山抱水绕的美丽小城。西郊的燕子山顶,有一块宽厚的石碑,上面镌刻着清人题写的“远迈汉唐”四个苍劲隽永的大字,向世人昭示着这里的不凡历史。说它“远迈汉唐”,除了因为乌什作为古时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温宿”古国之外,更因为它是古丝绸之路中道上的关键节点——别迭里山口所在地。别迭里,这个被突厥维吾尔语称作“代价”的地方,只有它才真正配得上四个大字所赋予的深刻内涵。
丝绸之路,西出阳关分成了三路。中道从吐鲁番越过人迹罕至的东天山之后,逶迤西去。经焉耆、库尔勒、库车、阿克苏,折向西北进入阿克苏河上游的托什干河谷地——乌什县境内,沿着支流别迭里河逆流而上翻越三千米的雪峰大坂,进入吉尔吉斯斯坦国境内伊塞克湖滨,连通中亚诸国,直达中东、欧洲。这座三千米的雪峰险隘,即是历史上著名的别迭里商道。
别迭里,是历史的记载,是汉唐的辉煌,是中西商贸往来的见证,是华夏文明和中亚、西方文明的友谊桥梁。时间虽然在流逝,然而直到今天仍然抹不去其超凡的历史和现实价值。
在两千多年封建王朝的漫长岁月,往来于丝绸之路中道络绎不绝的商队,赶着骡马,牵着骆驼,载着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拖着劳累不堪的躯体驻足在风光旖旎的边城小镇乌什休整补充。游览燕子山、九眼泉,品尝当地土著的独特美食。等到体力恢复,攒足了精神和力气,他们一声长吆,扬鞭启程,精神抖擞地去征服横亘在面前的天路——别迭里,那情景是多么的壮观和激昂!
一条两山夹一水的羊肠小道,从山下渐渐伸入云中。从巍峨陡峭山峰上滚落的巨大坠石,布满了谷底不宽的河床,清澈的河水顿时变得激流澎湃、浪花飞溅,这是别迭里河谷的一番景象。唐时著名的边塞诗人岑参在《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诗中写道:“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诗中“一川碎石大如斗”的“走马川”,正是这个布满坠石的别迭里河谷。而且,诗中描写的边塞景象,那么形象逼真,令人不得不佩服一千五百年前这位安西都护府书记官的豪情和诗才。
狂风肆虐,黄沙漫漫,大雪如席,乱石奔走,挡不住历史梦想的脚步。
顺着时光走来的,是将大乘佛教传入中原的中国古代四大佛教翻译家之一的鸠摩罗什。这位来自龟兹大地的高僧,幼年开始到印度学经,待到弱冠之年,顺着别迭里河谷,来到当时被称为温宿国的乌什,在这里一展才情,升座讲经,拉开了人生的辉煌,开始了他在祖国大地的传经之路。
玄奘的取经之路,一开始并不是《西游记》中以皇帝义弟的身份那般浩浩荡荡体面地西行的,而是躲躲闪闪着,一直到进入西域,才得到了各地城邦小国的垂青,歇龟兹,宿温宿,踏入别迭里。
出生于碎叶城的李白,也是顺着别迭里峡谷一路东进,开始了他那豪迈九州的诗情。
甘延寿、陈汤……一个个历史的名人,把别迭里的岁月撞击得叮当作响,豪情万丈。
别迭里,这条天山的裂隙流淌的,除了那被称为万千只兔子奔逃的清澈的托什干河水,还有世界各地的经贸文明交流。
关山耸立,烽燧依旧,熊熊的历史烽火中,映照着英雄的面容。翻阅史书,一行行铅字还原成一幅幅历史的画面:
公元前一一九年,历尽艰险的张骞,给别迭里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正是这位壮士的西行,让汉朝开始了丝绸之路的搭建。
公元前六〇年,威风凛凛的汉朝西域都护郑吉,将猎猎军旗插进了天山,别迭里关内关外,均为王土。
三十四年后,西汉末年王莽朝的最后一任都护李崇,接过了郑吉的旗帜。
那位率领三十六名勇士踏平西域、威震三十六国的东汉万里侯班超,让别迭里战栗不已。
历史进入了盛唐,别迭里战旗猎猎,马嘶声声,唐西域都护将军封常清踌躇满志,立马扬鞭,率数万铁骑进兵中亚,巡猎辖区,清除匈奴势力,保护西域诸国,丝绸之路走入了新的繁盛。
梁谨、张轨、张茂、吕光、阿史那杜尔、杨胄、王孝杰、兆惠、刘锦棠……别迭里的雄关上,刻下一个个英雄的名字,竖起一座座英勇的丰碑……
民间传说也好,史书记载也好,大诗人岑参的诗和高高矗立在别迭里谷口的汉唐烽燧有力地印证了当年别迭里军事意义的重要性,这可是国境线上为数不多的一个千年边塞哨所!
“蜀道难,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令人闻之凋朱颜。”别迭里九道弯,巨大的山体上“之”字形的公路扶摇而上,险不可喻,昔日的羊肠小道已经废弃,现在可以乘车直达山腰二千六百米的平台。边防战士就是从这里弃车乘马巡逻边防线。别看前面的大坂不高,它可是当年人们翻越此山的最大考验。越过山口海拔三千米平缓的坡地上,至今可以看到路旁历史遗留下来的累累人骨和马骨,此景此情,不仅使人感叹别迭里(代价)名字的特殊含义。
国弱无外交,这话没错。忘不了,别迭里山口旁边有一片面积三千平方公里的山地高坡草场,柯尔克孜族称其为“乌宗托什河”,这片水草丰美的夏牧场,原是国界不明的争议地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中苏交恶,一度成为发生边界纠纷和角力的主要地方,双方争相在此放牧宣示主权,我边民的羊群常常遭到对方直升机的驱赶。苏联解体后,通过外交谈判,将这块争议地区划归中国。乌宗托什河,终于重回祖国怀抱,成为我国神圣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应该归功于祖国的崛起和强盛。
忘不了,晚清时期,国家积贫积弱,列强虎视眈眈,中华民族进入一段受欺凌侵略的屈辱时代。有一位名叫普尔热瓦尔斯基的俄国民间“探险家”,在沙皇的支持下,从吉尔吉斯伊塞克湖滨城市卡拉库尔出发,四次翻越别迭里深入中国内部,周游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去过北京上海。探险之余也同时搜集了我国大量的政治、经济、军事资料,为沙俄侵略我国提供了急需情报。新疆野马在西方被命名为“普氏野马”也是采用此人的姓氏。普尔热瓦尔斯基第五次即将进入中国时,突发心脏病而死。为表彰他对侵略扩张政策的贡献,沙皇追授其为少将军衔,并于伊塞克湖滨建馆纪念。在异国他乡参观这个纪念馆,令人五味杂陈。千年辉煌的别迭里,一旦被敌国利用为间谍之道,这不能不说是别迭里的悲哀!
忘不了,“二战”的硝烟弥漫了欧亚大陆,连边远偏僻的别迭里也难以幸免。当年吉尔吉斯斯坦国的柯尔克孜族人为逃避战争灾难,不少青年人东度关隘来到中国的乌什,生活在这暂时宁静的港湾,有的竟长达十年之久。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有位吉尔吉斯斯坦国的州长不止一次地来到乌什祭扫其死后埋在别迭里山口的祖父,每次都带来他远在吉尔吉斯斯坦国、年迈体衰的父亲对乌什故人的问候,感谢乌什在他们危难之时的救助之恩。
别迭里,这条繁忙了两千多年的重要通道,不知何故,阴差阳错地在“二战”后期被双方关闭,随后进入了近八十年的沉寂。可是,沉睡在该地区千万年的地下宝藏却在今天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大潮下发出阵阵呼唤。别迭里周边相继发现了大型铁矿、金矿、铀矿,许多还是跨国矿脉。如果说别迭里几千年的兴盛皆因商业而起,可以肯定地断言,开发矿产资源,重开别迭里口岸,是不可回避的重大议题重新摆在双方的面前。寂静的别迭里,相信历史的公平吧,它绝对不会在祖国鼎盛年华冷落于你!
由汉到唐,两千年的繁忙活跃,民国至今,八十年的尘封寂寥。历史展示了其行进之路的跌宕起伏,由盛而衰,由衰而盛,岁月蹉跎,斗转星移,人们期盼着别迭里的再次兴起,这条历史上的“代价”之路真正转变为新世纪的价值之路,为国家“一带一路”“西出战略”折射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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