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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草疑案

时间:2023/11/9 作者: 青年文学 热度: 22878
⊙ 文 / 秦羽墨

  稗草疑案

  ⊙ 文 / 秦羽墨

  秦羽墨:八〇后,湖南永州人。作品散见于《文学界》《啄木鸟》《西湖》《散文》等刊,曾获孙犁文学奖。现居常德。

  那一年,村里重新分了田。自我出生,村里的田就没变过,算起来有二十年了。我们家运气好,抓阄时占尽先机,不但告别了最偏远的地块,还分到了好几块“米桶田”。那几天母亲吃饭干活儿、跟人聊天,时刻堆着笑,心情畅快,走路都带着风儿,步履轻盈,简直做梦都快笑醒了。可是,第一年夏天就遇上了件怪事。

  那年的梅雨令人记忆深刻。天总是一晴一霎,极不稳定,每天都要下一阵雨,下得人心惶惶,家里的东西也都长了霉,不知如何是好。那场雨停停歇歇,总共下了差不多两个礼拜。梅雨季节稻子最易长虫,一等彻底放晴,各家各户便纷纷忙着下田打药。那天上午,母亲背着喷雾器从田里回来,一脸阴霾,心情颇为激动,嘴里念念有词,很恼怒的样子,可半天也没说清楚什么。临了,等她放下东西,喝完一瓢凉水,才自顾自悠悠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我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长这么大,见她遇到的悲喜之事不少,却从未如此,好像失了魂一样。挨了半天,她告诉我们说,付家寨那块田全长成了稗草。田好好的,怎么全长成了稗草了呢?当我们来到田垄才明白一切,父亲和我都傻了眼。

  只见田里稗草蓬勃生长,散布各处,形成喧宾夺主之态,势头完全盖住了稻子,原来的“一田之主”成了低声下气的仆人,臣服于下,只有喘息之气,毫无反抗之力。那些稗草比稻子整整高了一头,秆粗,叶肥,绿得发黑,油光满面的,在阳光下随着风恣意摇摆,人见了都觉得盛气凌人,更别说稻子了。作为天敌,相对稻子的娇贵柔弱,稗草永远是粗野的、强势的,具有惊人的生命力,任何条件下都会长得很好。它们不需要播种,更不需要人打理,从来都是生生不息,茁壮成长,要是庄稼也这样就好了,人们就什么都不用管,坐等秋天的收获。这也许是上天对人的考验吧,秽脏之物历来滋生不灭,而好东西却要像美好的品德一样小心呵护。此前也没见田里有什么动静,怎么一下子就长出这么多来了呢,而且如此茂盛,一场雨之后竟造成了这种局面,实在令人费解。

  对于稗草的来历,我后来做过多种揣测。也许是大风吹过来的,轻巧灵便的种子被大风吹到这里,风一停凑巧落在了一起;或者是历年成熟脱落的稗种积累下来,它们一直沉睡在泥土里,今年突然像孩子一样睡醒了,还有一种可能,我当时就说出来了。这块田虽然不大,却是出了名的泥肥高产,水路也好,不需过多操心,今年是分田的第一年,说不定它的上一位主人心有不甘,有意撒了很多稗种在里面,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多,而且各个角落均匀分布,很难相信不是有意种出来的。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这块田以前是凤娇家的,她这人向来古怪,心气也高,喜欢嫉妒人,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可毕竟没有任何证据,不能轻易跟外人说,更无法当面质问。

  按以往,稗草长在田里一定要拔掉。只是那些稗草全都根深蒂固,非常紧扎,拔一棵非得撅起个屁股,费很大劲,即便这样还可能扯断。它们的根系盘根错节,无比发达,起码是稻子的两三倍,洗干净像一把长须,黄白相间,又粗又长,且极具韧性。总之,三个人在田里忙活半天,连零头都没消灭,禾叶的锯齿打在身上很让人难受,加上太阳也大,闷热得很,简直愁死个人。后来我想到了一件事,脱口而出,提议干脆别拔了,就让它们长着,另有用处。那年我们家侍弄了两个鱼塘,几乎每隔两天就要打一次鱼草,每次都要两麻袋,随着鱼苗的成长,草料的消耗量也越来越大,此事,渐渐成了一件令人头疼的难题。若是将这些稗草留着,让它们和稻子一起作为草料,隔三岔五割几袋子,岂不一举两得?再说了,稻子现在这副羸弱之态,就算将稗草拔光,拨乱反正,恐怕今年也捞不到多少收成了。我以为父亲会大骂我一顿,怎么能因为偷懒而置一田稻子不顾呢?没想到,他竟破天荒地同意了。

  事实证明这个做法是对的,那年鱼塘带来的收益,远远超过了稻子的原有价值。

  村里人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尤其是与我们家的稻田相邻的几户。田垄中只有我家那一块稻田无人料理,任由稗草丛生,远远看去像针一样扎眼,非常突兀。他们受不了每次过路看见田里的稻子夹在稗草中间求生存,朝纲不振,奄奄一息的样子,好像眼里揉进了一粒沙子,让他们很不舒服。好好的一块田,怎么能让它长满稗草呢。于是乎,那年夏天总有人不断跑来跟我们说这件事。

  有人说:“你们家的稻田怎么搞的?”

  还有人问:“都是稗子也不管了?”

  我说:“不管了,爱怎么长就怎么长,长得越多越好!”

  那人一听满脸惊恐之态。

  过了些日子,见我们家真不管稗草的事,又有人上门来问,甚至恳求道:“去拔掉吧,不行我来帮忙。”

  “稗子怎么越长越多了?”

  “你们真的不管了吗?”

  ……

  就好像,一群人里出了个坏分子,我们家的田会把别人也带坏一样,而我们却还护着那个坏家伙,任由它在村里作乱。这当然令人担忧。在他们看来,田就是田,只能种稻子,而不是其他,这完全破坏了农事的伦理,对田里的道德禁区发起了挑战。可田到底是我们家的田,他们虽然这么说,谁也没闲空去主动帮我们将稗草拔掉。

  就这样,一直到那块田里的稗草和禾苗都被割完了,那些质问才随之消失。一件事如果做错了,干脆让它一直错下去,也许就对了,不到最后谁也下不了定论。

  可事情到此还没算完,第二年春天居然还有人来问。

  “你们家今年还种稗子吗?”

  “哪里种,是它们自己长出来的。”

  “自己长的?怎么会,自己长能长那么好?”

  我开始不明白了,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我骗你干什么,稗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种它干啥。”

  那人嘿嘿一笑:“我也想拿个地方种稗子给鱼吃,怎么……你看,还保密呢。”

  这让人如何解释,他竟然是来取经的!

  不管我怎么说,费尽力气,也跟他讲不明白这件事。细想一下,换作自己也不会信的。可事实就是这样,只好让人误会到底了。

  那年夏天,田里的稗草突然不知所踪,只零星有那么三五棵藏在稻子里,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让事情更加可疑起来,别人更不会信我的说法了。按照常理,田里要是第一年长了很多稗草,第二年绝不会消失得如此迅速,除非是人为种下的,才能控制自如,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件事由此成了一桩悬案,很多年以后,他们见了我还会提起,那一年我在村里做了一个大胆妄为之举,种了满田的稗草,用稗草喂鱼赚了钱,从小这么聪明,难怪后来会有出息呢。既然他们都这样认为,就让他们认为好了,有时误会回想起来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 张 哲·巴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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