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 文/于文舲
于文舲:一九九一年出生,现为北京师范大学首届文学创作方向硕士研究生,师从张柠教授、诗人欧阳江河。二〇一一年起尝试各文体写作,诗作入选伊沙主编《新世纪诗典(第三季)》,剧作获首届“戏文杯”全国校园戏剧剧本征稿比赛三等奖。
老K手中的离职材料已被汗水浸湿了大半。他站在走廊里,向老板办公室挪动两步,又退回来。从临街的窗户看出去,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墙闪着明晃晃的二手阳光。玻璃墙下的汽车仿佛都是销声地行驶着,路边的人那么小。他就在这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他说。
“啊!”电话那头的男人短促地叫了一声,“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你说什么?”
“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你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吗?我看了你的故事。”
“不,我不是。”
“你应该是!”男人嚷道,“你应该——”听筒里隐约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我是说,你需要快乐呀。”
天底下只有一类人总是比你自己还清楚你需要什么。作为推销员——作为即将离职的推销员,老K太熟悉这副腔调了。他忽然产生一种过来人的伤感。
“快乐?”他说,“谢谢啦,我不需要。”
挂断电话,他的目光又被吸引到窗外巨大的玻璃墙上。光线和阴影都在游动。他发觉明暗之间有一张脸,头发往上翘,胡子也翘着,像极了牌桌上的黑桃国王。想当初那帮吃饱了混天黑的铁哥们儿,专爱举着黑桃K大喊“老克(K),老克(K)”,然后反其道而行之,把李克叫成了一张扑克牌。黑桃国王是老大呀,满脸都是气派,老K想,那才是他们说的什么——最快乐的人。而他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老K低头冲回办公桌。他把衣领竖起来,还是能听到同事们细碎的咳嗽声。他们背着老K交换的眼神在空中吱吱作响。高矮胖瘦的黑桃国王坐在办公室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笑容。
他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刚才电话里从头到尾都带着哧哧的笑声。一出下流的恶作剧,老K想。他掐了一下大腿。的确有哧哧嗤的笑声,他听得出来。环顾四周,黑桃国王愤愤地埋下脑袋,他叹了口气。“老K,老K,”他对自己说,“你白叫了这么个好名字。你可真是黑桃K的名字,红桃3的命。”
一周前,老K开始掉头发。淋浴的水淅淅沥沥地洒下来,像在浇灌一棵七扭八歪的盆景植物。他双手托住脑袋,弓着背,左脚猛地跨出去,右脚往后撤。水花发出怪叫。他张开双臂保持平衡,没有挪动半步。两大团头发像蟑螂爬向下水道,他踩住了它们。他俯下身去看,湿漉漉的地面映出一张老头子的脸。拇指和食指插进去,搅碎那张脸。他捏起一缕一缕的黑发贴在墙壁上,仿佛洞穴深处的结绳记事者。
一个秃了顶的洗发水推销员,实在有点不像话。何况三十来岁,也实在到不了秃顶的年纪。老K又把手心的汗往离职材料上抹了抹。必须要找出那个打电话的浑蛋,他在心里说。黑眼圈架在他鼻梁上,像望远镜。窗外的玻璃墙比太阳还要亮。桌边的花草全都大头朝下。胖老板倚在门框上,眯缝着一只眼睛。老K猫下腰,瞪着他。一阵风吹过,老板打了个哈欠,他头顶上千万只小爪子挥动起来,像要顺着门框一直爬到天花板上去。这个胖子,他在笑。笑容就像他开会训话时的声音那样阴阳怪气。
老K咬了咬指甲,攥紧一只拳头。他死死地闭上眼。眼眶陷进去,望远镜变成万花筒。他用另一只手扶正了帽子。
老婆把帽子戴在他头上的情景,老K总也忘不了。那天,他发现浴室门口有个小姑娘探头探脑,惊出一身冷汗。小姑娘踮着脚尖像在跳舞,她穿过蒸腾的热气,站在他跟前。他这才认出来了,是他老婆。结婚六年多,这个小他半岁的女人包裹在白茫茫的水雾中,看起来只有一丁点大。他使劲盯着她。他又想起那个满脸褶子的医生,五年前,他向老K保证,作为男人,老K壮实得很呢,他们生不出孩子,完完全全是他老婆的毛病。医生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墙壁上的头发都被她攥在手心里了。她穿一条白色吊带裙,拖鞋像两只船。她伸直手臂,举在身前,瞪着自己的拳头,眼睛跟兔子似的,又红又圆。医生意味深长地微笑。老K摇摇头,打了个寒战。他接下她递过来的干净衣服,从里到外,也都是小小的。她帮他系扣子,像在装扮自己的布娃娃。老K深吸口气,把啤酒肚缩进去。衣服最下面压着深蓝色的帽子,窄帽檐撒满月亮和星星。高楼大厦之间,太阳烤化了柏油路,他顶着这片摇摇欲坠的夜空,迎风走钢丝。
他终于走进了老板办公室。红木椅子硌得他屁股底下生疼。他跟老板说他病了,好像还病得不轻,他把能想到的所有可能引起掉头发的病往自己身上安了个遍。他语速飞快,偶尔摇一下脑袋,月亮和星星就跟着升起又落下。“我看你是太累了。”老板打断他,“像你这样勤勤恳恳的员工,还是应该找份更适合自己的工作,这样也能快乐些。你需要快乐,对吧?”老K触电似的抬起头。老板右边的嘴角抖动了一下,似乎就要笑起来,左半张脸却看不出什么动静。老K瞪着他,头皮发麻。
老板又说了什么,老板在他的离职材料上签字,老板把钢笔捏得嘎嘎响,老板的胡楂冒出来了,密密麻麻全是小黑点,老板左眼中间有块黄斑。这时他发现老板有根白头发。在脑袋顶上偏右一点的位置,对着灯光闪闪发亮。这位胖老兄,老K舒了口气,忍不住嘻嘻地笑起来,他想起平日里老板讲得唾沫横飞,浓密的头发甩开一面大旗,直到散会,还是一丝不乱的。他摘掉帽子,拿在手里扇了两下。老板收住话头,仰脸瞧着他。白头发也瞧着他。老K欠身鞠了个躬,把星星扣在白发上。“嘘,”他说,“你需要这个。”
走出办公楼,老K整个人空空的直往上飘。古怪的电话仍在耳边回响。“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你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吗?”老K学着电话里的腔调说。诚实一点的话,他得承认,这声音其实也没那么像老板。老K望着自己的脚尖,笑了笑。电话对面的小子应该比老板还年轻些,气喘吁吁好像有点兴奋,可不知为什么,老K总觉得那声音皱巴巴的,像揉烂了的牛皮纸。他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
然而后来接二连三的电话和短信竟没一个找他老K的,人们像是约好了,个个都声称要“找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老K浑身的神经又紧绷起来。“打错了,”他说,“这里没你要找的人。”可他们却说:“没有错,我就找你。”他们赌咒发誓,老K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胡扯,”老K撇撇嘴,“难道你们比我自己还清楚我是什么人?”
“那当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看了你的故事啊。我们这叫‘旁观者清’。”
老K觉得这帮人都该进精神病院。他漫无目的地游荡,从这条街奔向那条街,遇到路口,再拐回来。他的身体薄得像张扑克牌,一会儿向前倒下去,一会儿向后仰。红绿灯发出他听不懂的嗡嗡声。
他又看到那个大肚子的男孩。灰白条的背心太小,堆在肚子上面。尖尖的脑袋连着长长的脖子,长长的胳膊和腿像风中拉扯的电线,坠了个巨大的灯泡。这让男孩每动一下都带着“吱呀,吱呀”的回响。他站在儿童福利院门口,用食指戳自己的肚皮。
⊙ 李云雷·光影11
老K跑过大大小小好几家儿童福利院,这事他没告诉任何人。他在街边站定,咬住下嘴唇。他听见自己对着电话说:“好吧,你让我相信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那你给我讲一个我的故事。”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还没到下班的时间,街上人不多。儿童福利院的大铁门生着锈,青色油漆剥落的地方冒出几朵小红花。男孩不见了。人们告诉老K,他是怎样向电线杆脱帽致意、怎样在下水道遇见一只猫、怎样为玩具鼓手吹喇叭、怎样往脸上抹口水假装眼泪然后阴错阳差撞进马戏团……
老K耸了耸肩膀。他仰起头,摊开脸庞望太阳。
他还记得昨天见到男孩时,自己的裤兜里有两颗薄荷糖。他用拇指和中指捏住一颗,食指一弹,另一颗就滚到口袋深处去了。他把手中的糖递给男孩。“嗯,我想,吃糖是不会死的。”男孩撕开塑料纸,抠出糖豆扔进嘴里。他的腮帮蠕动,像食蚁兽。其实老K也没见过食蚁兽,但他就是觉得像。“吃糖不会死,”老K重复了一句,“嗯,是啊,是不会。”
“那也不见得。”男孩纠正说,“得小心,必须得嚼碎些。你看,我肚里的瘤子有这么大,我的胃都挤到嗓子眼去了。”男孩在肚皮上比比画画,勾勒一幅战略地形图,“我每天吃得很少,得严格控制,而且绝对不能太硬,否则胃胀起来会把瘤子弄破,我就得死了。”男孩的声音从腹腔深处传来。
“放心吧,你不会死,”老K对着肚皮说,“只有我这样的老头子才会。”
“可你不是老头子。”
“跟你比我就是。”
“那我叫你爷爷吧。”
“不行,你得叫叔叔,”老K摸了摸帽檐,“我儿子比你还小些呢。”
老K的电话又响起来,他一激灵。男孩在记忆中往后退了一步,瞪眼瞧着他。他掏出手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男孩说:“你这人真麻烦。你儿子?他怎么受得了你?”
电话还在响。老K按下通话键。
男孩拿起药膏和棉球,沿着肚脐周围层叠的粉色波纹涂。
电话里的人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我是你的粉丝。”
这些欢天喜地的人究竟在说什么呢?老K隐约觉得,他们掌握着一个关于他的秘密——一个特别重大的秘密,可为什么,他们越是急于告诉他,他就越觉得糊涂了?他看着男孩肚子上的粉色波纹。波纹裂开了千万张嘴。男孩做个深呼吸,千万张嘴于是一齐张开,又一齐,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慢慢合上。
小姑娘说:“我真喜欢你,我男朋友要是能赶上你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嘴巴再张开,再合上。再合再张。
小伙子说:“等着瞧吧,你早晚会火,到时候你就发了。”
男孩的睫毛真是长得出奇,一根一根直勾勾地指着老K的裤兜。老K隔着裤子攥住薄荷糖,另一只手不停地抠着凳子上的螺丝钉。
他感觉双腿又酸又软,使不上劲。靠在儿童福利院的外墙上,老K拨通了老婆的号码。他说:“我们不要孩子了,不要孩子了!弄出个小崽子干什么,他会要了我的命!”他摸到胳膊上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电话那头先是一愣,接着传来尖细的哭声。哭声就像她的小辫子。那天她举着帽子站在他跟前,老K现在才想起,她往上一够,脑后两条小辫子扑棱起来,像对黑色的翅膀。也许他们会有个女孩。她会给女儿梳同样的小辫子,软软地弯下来,拖到肩膀上。再系一根红丝线,绾成蝴蝶结。他嘿嘿地笑了。
晚上老婆值夜班,老K跟哥们儿耗到十点多才回家。电话稀拉下来,好几个小时没有响动了。他伸伸懒腰。这真是个贵人多忘事的世界,老K想,唉,他还在指望什么呢?他拎出抽屉里最后一包方便面。红红的辣椒粉,碧绿的香菜,黄白相间的蛋黄和蛋清打着转,咕咕直叫。他盯住一块黄色,它似乎成心要甩掉他的目光,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这滋味让老K想吐。他扣上锅盖,透明的,还能看到水在下面越滚越高。水扑出来,火被浇灭了,锅盖又狠狠地扣下去。他用双手捧住脑袋。辣椒粉和香菜挂在锅边,像生日蛋糕上的彩色糖霜。他垂手站了一会儿。
半夜十一点二十四分,老K还在一根一根挑着他的面条,电话响了。他知道那是找谁的。
“你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男人用挑衅的语气嚷道。背景里有机器运转的声音,紧接着是“咕咚,咕咚”,酒精的味道熏得老K晕头转向。
“对,是我。”老K说。
“他妈的!”醉汉的声音又提高八度,“这他妈的世界,还真有快乐的人?!”
“有啊,”老K说,“我。”
“嘿,他妈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那你倒是给我说说,快乐的人,长什么样?也是他妈的两只眼睛一张嘴?”
从来没人提过这样的问题。更确切地说,从来没人向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提过什么问题。所有打来电话的人都看过一部名叫《世界上最快乐的人》的电影,他们告诉老K,在电影里,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亲口报出了这个电话。他们拨通它,对接电话的人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我是你的粉丝。”——这是沾了人家的光,老K心里发虚。但人们不是非要他相信吗,他就是那个最快乐的人。当然,关于这个人,他们没什么可问老K的。老K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部电影,他觉得这个名字傻里傻气的。他旁敲侧击地向哥们儿打听,果不其然,被奚落了一通。兄弟们说:“老K啊老K,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老清新啊!”后来老K就不想找这部电影了。他从始至终都没问过老婆,他觉得她最近不怎么快乐。
“快乐的人嘛,”老K盯着碗里红艳艳的方便面汤,“没错,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说仔细点。”醉汉命令道。
“他的两只眼睛,一只那么大,是单眼皮,另一只小的,倒是双眼皮。你说怪吧?”
醉汉没吭声。
“他的嘴——对了,你打牌吗?嗯,扑克牌——他的嘴是一颗黑桃。”
醉汉还是没吭声。老K伸长胳膊,够到桌角的镜子。黑桃国王在他身后谦卑地微笑,竖起大拇指。他也竖起大拇指。他觉得自己的鼻子长得真不错。高高的鼻梁,薄薄的鼻翼,鼻头稍向下弯,洋气得很。整张脸,他最得意这个零部件。“快乐的人长着一只鹰钩鼻。”他随口说。
“呸!”醉汉突然大喝一声,吓得老K心脏都跟着哆嗦。“什么他妈的鹰钩鼻!”醉汉说,“你给我听好了,快乐的人是猪头鼻子。”
“凭什么?”
“不凭什么,他就是!就是猪头鼻子!”
“噢。”
又是“咕咚,咕咚”两声。
老K的鼻头在镜子里左歪一下,右歪一下,圆圆的鼻梁,圆圆的鼻翼,圆圆的鼻孔直往上拱。他的左眼长大了,是单眼皮,右眼小小的却是双眼皮,他的嘴就像黑桃。他抓了抓脑瓜顶。“快乐的人今年三十七岁,他有一头黑亮浓密的头发。还有胡子,直往上翘。那气派……这么跟你说吧,”老K不出声地乐了,“他的半张脸像小孩,另半张脸,像个老头子。”
“老头子?是那种老不正经吗?”醉汉认真地问。
“对对,是那意思。”老K说。
“噢。”
“那么能不能再请你告诉我,”醉汉接着说,“快乐的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是怎么快乐起来的?”
“喝酒呗,”老K摇头晃脑地说,“一醉解千愁,听说过吧?”
“呸!”棕红的大手从电话里伸出来,揪住老K的衣领,“你敢说快乐的人是酒鬼?!买醉谁不会啊,他妈的,你糊弄老子!”
“那他可能还……呃,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老K试探地说。
“呸!唱歌跳舞?那是白痴才干的事。你他妈敢说快乐的人是白痴?!”
衣领越卡越紧,老K脸憋得发烫。他觉得累了,可他逼迫自己使劲地想: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到底都干些什么来着?“他做梦。”老K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真的做过一个梦。他站在密封的木盒子里,四壁紧压着他的身体。黑暗中有个声音对他说:“在你的头顶,有只鸽子。”他仰起头,只看到黑暗。黑暗中的声音说:“伸出你的手,你能摸到它。”他把右手食指顶在盒盖上。食指穿透了盒盖,外面的空气很凉。接下来是第二根手指,第三根,还有第四根和第五根。十指,然后脑袋,胸膛。黑暗托起了他。整个后背钻出盒子的时候,他生出翅膀。他在飞,像黑暗一般。夜空真大,风是清凉清凉的。
老K推开窗户。黄澄澄的月牙儿挂在天边,老K对着它,扭了两下。影子在地板上忙活,手舞足蹈却总是跟不上趟。真滑稽,他指着影子哈哈大笑。桌上吃剩的方便面结了一层红油,他抬起头向四周瞧了瞧。他想起客厅的柜门里还有两块桂花小点心。
抓住他的手松开了。老婆睡眼惺忪地走进门。
“我做梦。”老K又重复了一遍,“快乐的人应该做梦。”
“什么快乐的人?”老婆问,“你在跟谁说话?”
老K没有回答她。他三口两口就干掉了两块小点心,白色的碎渣从嘴角漏下来,他用手接住了,又抹进嘴里。他鼓着腮帮,冲老婆笑。
“是的,我知道你的梦,世界上最快乐的人,”醉汉说,“我看了你的故事。”
“那你给我讲一个我的故事。”
“你向电线杆脱帽致意。”
“后来呢?”
“你在下水道遇见一只猫。”
“后来呢?”
“你为玩具鼓手吹喇叭。”
“后来呢?”
“你往脸上抹口水假装眼泪然后阴错阳差撞进马戏团。”
“后来呢?”
“你死了。”
老K觉得脑袋里像放鞭炮,噼里啪啦响。他问:“我是怎么死的?”
“吃糖死的。”醉汉说,“你在哄孩子,你把糖豆抛起来,张嘴去接。糖豆正巧掉进气管里。你的脸发紫,孩子笑了。你也笑了一下。”
“什么,什么孩子?”老K身子软绵绵的,他问,“哪儿来的孩子?”他看了看老婆。她坐在床上愣愣地望着他,眼睛又红又圆。
“看马戏的孩子呗。”
“噢。”老K想起了儿童福利院里那个大肚子的男孩,反正他吃糖是不会死的,老K扭过头对老婆眨眨眼睛,“瞧吧,糖豆就是给小孩吃的。大人连吃糖豆的本事都没了。”他把手探进裤兜,慢悠悠地吐了口气。可问题是,他——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死了,他该怎么办呢?他实在太困了。
他挂断了电话。闭上眼,他忽然又笑起来,吹了声口哨。现在世界上真的只剩下他一个最快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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