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叔是唢呐王。俺叔的唢呐,在周围百里是盖了帽的,只要唢呐一响,呼啦啦,村里的男女老少就拥了出来,俺叔的唢呐响到哪里,村民们跟在哪里。
那个时候,俺叔的唢呐比村长的喇叭有人气。村长想开会,在大喇叭里吆喝半天,才稀稀疏疏地围过了几十人,一个个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俺叔吹唢呐时,满脸红光,头也晃,肩也晃,浑身带着一股劲。听俺叔的唢呐,村民们仿佛也被一股劲催着,连六七十岁的老人也直扭动。俺叔的唢呐能打动人,俺村的小伙子们找对象,一提俺叔,就十有八九会成。小伙子们相亲时嘴上肯挂着一句,听说过俺村吗?姑娘们就说,你村有个唢呐王。
俺叔乐于成人之美,无论谁结婚,都卖力地吹,可俺叔的唢呐打动不了桃叶。俺叔常常躲在村头的树林里,往河边看。桃叶有个习惯,每天上午都在河边洗衣服。俺叔呆呆地站在一棵树后,一站就是一上午。
那年,河水上涨,桃叶洗完一堆衣服,突然一头扎进河里,俺叔反应快,蹿到河里把桃叶抱了上来。桃叶说,为什么救俺?俺叔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俺希望你长命百岁,俺不死,你也不能死。桃叶抽泣半天,才说,俺是自杀,俺不想活了。
俺叔看到,桃叶说这话时,脸上罩着一层愁云。桃叶是个苦命人,六岁流浪到村里,被何瘸子收养了,自小给何瘸子的儿子何哑巴当童养媳。桃叶16岁圆房那天,何哑巴喝多了酒,一跤摔瘫在床上。这几年,何哑巴在床上也拉也尿,被子褥子衣服,一天要换好几遍。桃叶感于何瘸子的收养之恩,从来不说个不字。俺叔深深地叹了口气。俺叔知道,何哑巴只要有一口气,他就没有希望。
想不到何哑巴命短,瘫了几年去世了。何哑巴出殡那天,是俺叔吹的唢呐,吹得全村人心里都湿漉漉的。
第二天,俺叔见到桃叶时,发现她俩眼肿得像桃。俺叔知道,桃叶哭了一夜。
从那天起,每天上午,桃叶来河边洗衣服,俺叔就坐在旁边。有时,村里谁家办喜事,来请俺叔,俺叔就说,没空。
从此,俺叔变了,不再乐于成人之美,只给桃叶一人吹唢呐。俺叔终于吹暖了桃叶的心,那天,俺叔看到桃叶笑了,就趁机抓住桃叶的手说:桃叶,嫁给我吧。桃叶说,俺现在还不能改嫁,哑巴长病这几年,俺借了村长三万块钱,你要是真喜欢俺,就帮俺把这个窟窿堵上吧。
俺叔傻了。俺叔没钱。俺叔从不觉得钱是老子,可那天,俺叔给钱当了孙子。俺叔七大姑八大姨家扫荡了一圈,只凑了一千多块钱。俺叔恼得想把唢呐摔了,那东西只能吹个心里得劲,到了节骨眼上,屁都不顶一个。
俺叔去找村长说,桃叶那三万块钱算俺欠你的吧,俺要娶她。村长说,你小子没病吧?你娶了桃叶,她欠你欠有啥区别?再说了,你小子有啥能耐还钱?俺叔说,俺会吹唢呐。村长说,顶个屁用!想挣钱,我给你指条道,到城里找家工地干活去吧。
俺叔听了村长的话,进了县城。在一个工地上折腾一年,算算也有七八千的收入了,俺叔很高兴,照这样,积攒上几年,就能娶桃叶了。腊月二十六,该算账的时候,老板却溜回老家过年去了,俺叔只好回村,去见桃叶,想不到在桃叶的床上看到了村长。
俺叔像一截树桩,麻木了半天。村长一边系扣一边说,你小子回来了,发财了吧?俺叔不理村长,他看着桃叶,桃叶低着头不说话。村长说,从今往后,你小子就别把桃叶装在心上了,她是俺的人了。
俺叔突然像一头愤怒的狮子,闷哼一声,扑上去掐住村长的脖子。村长翻着白眼说,这事是桃叶自己愿意的,你不能怪俺。村长喘息了几下,说,俺老婆是个短命鬼,半年前也走了,俺和桃叶也算同命相怜。又说,后天是俺和桃叶的好日子,你来给俺们吹唢呐吧。俺叔吐了村长一口,转身走了。
腊月二十八早晨,村长和桃叶穿着大红的吉服,站在院子里迎宾,院子里锣鼓喧天。这时,俺叔吹着唢呐来了。俺叔的唢呐声一从远处传来,锣鼓声马上哑了。俺叔在村长门口停了下来,冲着村长和桃叶吹。
俺叔一直不停地吹,吹的是百年好合的调子,唢呐声在村长的院子上空盘绕着,不知为什么,围观的村民都喜不起来。村民们感到不得劲了,好多人劝俺叔别吹了,可是俺叔一直吹,不停地吹。
俺叔从早晨,一直吹到日落西天。又从日落西天,一直吹到第二天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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