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帮帮我
晚上,老吴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者居然是在本市乌油县工作的大学同窗王六。王六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老吴,他升任副县长了!老吴心里不禁一跳。王六在乌油县做文化局长,按说这是个比较弱势的部门,要升副县长,难度真不小。老吴便忍不住问王六,好小子,走了谁的路子?
王六说,给我们上古代汉语课的张教授还有印象不?他儿子从省里下派到我们市里做组织部长了!张教授把我的情况对张部长说了,这次县里换届,我就上去了。
老吴当然记得,张教授是个老夫子,上古代汉语课时老是抓同学们背古文,把大家都背怕了。有一年寒假,老吴和王六去张教授家看考试成绩。王六因为讨厌古代汉语,上课不听讲,还经常逃课,当然没考好,这次送上门来,刚好被张教授骂了个狗血喷头。而老吴却由于背功扎实,考了全班最高分,张教授高兴得一个劲地劝他读完本科要接着读研究生。两个人在张教授家的不同遭遇,老吴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后来还经常拿这事开涮王六呢。
没想到,这次,张教授居然帮了王六这么大一个忙!
老吴心动了。他想到了自己。在市教育局做这个科长已有上十年,眼看着四十大几了,再不提拔上个副局级,这辈子就到顶了。早就该打听一下新来的张部长是什么来路呀!既然张教授肯帮王六,那么,按理说,自己找上门去,他应该更肯帮忙才对,毕竟自己那时还是古代汉语的背书高手呢。
周末,老吴专门往省城跑了一趟。在母校几经周折,找到了当年的张教授。
张教授已退休在家。看到昔日的学生,毕竟已有二十年没联系了,张教授一时还有点想不起来。直到老吴说起当年背书的事,还说到自己的最高分以及老师的一片苦心,张教授才想起这个当年的得意门生来。既然想起来了,张教授就分外高兴,挽留老吴在家里吃饭,还开心地喝了几杯白酒。
老吴趁机聊了自己的工作,说自己现在这个年龄是尴尬的年龄,最大困难就是市委常委里面没人说话。张教授认真地听着,也不时为他惋惜几句。
老吴知道,这次还不能提张部长的事,那样会让张教授觉得自己目的性太强。他丢下一堆土特产后,离开了省城。
过了一个月,老吴又找借口去了一趟省城,找了张教授。张教授依然热情,但还是没有主动说到张部长。老吴知道火候没到,急不得,决定多跑几趟。
就这样,老吴跑了几趟省城,找不同的理由见了张教授,土特产也丢下了不少,师生感情也终于恢复到了当年在校时的水平,可是,张教授还是没有提起张部长。
老吴实在忍不住了,就自己提起了张部长。奇怪的是,张教授居然说根本不认识张部长,而且连听都没听过。
老吴看张教授那神情,不像装出来的。他满腹狐疑地回到家里,忍不住拨了王六的电话,想问个究竟。
不料,王六的电话处于关机状态。让老吴感到奇怪的是,接连几天,王六的电话都是这样。老吴想起班上还有一个同学陈七也在乌油县工作,于是拨通陈七的电话,想了解王六为什么总是联系不上。
陈七听说老吴找王六,大吃一惊:他不是在市精神病医院吗?半年前县里换届时,他就因为没当上副县长而发疯了,后来就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你还不知道吗?
匿名举报信
有一件事老吴觉得非常纳闷:每当自己有什么好事时,必定有人匿名举报自己,而且每次举报的内容都不一样。第一次被人用匿名信举报,是老吴提副科长那年。老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六年后,终于从科员熬成了副科长。就在任命公示期间,纪委、组织部门以及单位领导层所有人员都同时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的内容是举报老吴(当时还是小吴)脚踏两头船搞三角恋爱,道德上存在严重问题。信中还详细披露了与老吴谈恋爱的人分别是哪个单位的,让人乍一看,不信也信了。单位为了对老吴负责,也为了对组织负责,专门进行调查。当然,举报信上所说的两名当事人当中,有一人承认自己是老吴的女朋友,另一人则根本不认识老吴。作为年轻人,老吴的合法恋爱权是受组织保护的,这封举报信的作者因此阴谋破产。
此事虽没有对老吴造成直接影响,但老吴还是心有余悸。他想不起自己在单位得罪过什么人,这人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他也想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这种想法当然不能随便对别人诉说,老吴只和女友贾芬谈过这事。贾芬帮老吴分析,老赵有过写告状信的前科,但他以前都是实名举报,按理应该是条汉子,不会陷害老吴;老钱在三年前和老吴发生过误会,但事情后来解释清楚了,按理说他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小孙平时喜欢议论别人,但他心理素质偏差,未必敢做这种事情;小李和老吴同一个办公室,论资历也该提副科长了,但小李是个出身富豪家庭的年轻女性,对权力好像没什么兴趣,按理也不会和老吴过不去……把同事一个个过筛,勉强谈得上嫌疑的就是这么几个人,但他们又似乎都没有写这封匿名举报信的动机。
这事后来不了了之,老吴也渐渐把它淡忘了。没想到,两年后,老吴再次遭遇匿名举报信。这一次,老吴因为工作出色,被提名为全市十大杰出青年候选人,名单在市报上公示。没想到组委会很快收到一封举报信,说老吴的工作存在很多水分,特别是他在全国核心期刊发表的几篇业务论文,都是抄袭的。
组委会非常重视,把老吴那几篇论文查了个遍,在网上搜索多次,也没找到抄袭的痕迹。最后,老吴还是当选了十大杰出青年。
为了避免不良影响,老吴只对妻子贾芬说了这事。他们再次排查了一遍嫌疑人:老赵、老钱、小孙、小李……还是看不出哪个有动机写这封匿名信。
又过了两年,老吴所在的单位面向社会公开选拔一名副处级领导,老吴符合报名条件,也参加了选拔。最后的结果是,老吴取得了综合分数第一名的好成绩,只要公示期满,就可以正式入选了。
老吴有点紧张。他想起了以前的那两次匿名信。直觉告诉他,那个人不会放过他,平时看似风平浪静,但每当自己有好事时,他就会准时跳出来。
果然,匿名信如期来临。这次,举报的是老吴担任副科长以来,利用职务之便虚报发票数万元。组织上对此高度重视,认真核实了这几年以来由老吴经手的各类票据,最后确信不存在任何问题,终于任命了老吴为副处长。
这一次,老吴已经不想知道这个潜伏的对手是谁了。他知道,这个人潜伏得很深,而且铁了心要跟自己过不去,自己根本无法找到他,他连一点线索也不会留下。既然无法知道,就不去想他了,管他是谁,自己今后在工作中小心就是。于是,老吴时时提醒自己: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你呢,千万别犯事!
就这样,老吴每提拔一次、每获得一次荣誉,神出鬼没的举报信就会适时出现,每次都让他虚惊一场。还真别说,因为这个躲在自己背后的人,老吴只好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一直当到副局长,也不敢做什么非分之事。
老吴升任局长的前一年,妻子贾芬遭遇车祸,不幸身亡。老吴从悲痛中走出来之后,官运再次降临,成了单位的一把手。
奇怪的是,这次竟然没有人写匿名信举报他了。
副 处
老吴刚参加工作时就知道了,在这个地级市当干部,只有混上了副处级以上才算一回事;而一个干部要混到副处级,难度可比唐僧西天取经小不了多少。所以,市里的副处级干部都不约而同有一种成就感,不管他们手上的实权相差有多远。既然选择了当干部,老吴就觉得应该为副处而努力。40岁,老吴终于混上正科,按常规,再过三年他就有资格角逐副处级宝座了。
然而,直到50岁,老吴升副处还没有一点迹象。进入49岁之后,老吴心里就特别焦急,因为他知道,再不上的话,基本上就没有希望了。为此,老吴寻找一切机会,试图从某个市委常委级的领导身上找到突破口。
老吴是农村娃考大学才改变身份的,他的直系亲属当中,连一个国家干部都没有,更别说领导干部了。以这样的背景,要接近市委常委,那是千难万难。老吴心里也有数,自己这个正科级,还是靠一路实干才拼到的。自己的运气算不错,单位同龄人当中,科班出身的没几个,而有些岗位离开了他们懂专业的又实在运转不了,所以自己才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混到了正科。老吴心里也明白,在市里,像他这样混到正科也不算个事,他的同学当中,除了两个毕业时分配在国有企业、若干年后碰上单位倒闭以至连干部身份都混丢了的,其他都在正科以上。也就是说,在市里,科级干部根本不算领导,到了年龄退二线改任主任科员后,就和科员一样成了办事员。就是在他老家修族谱时,也只记录副处以上职务。
老吴急是急,但没有背景只能干着急。一晃又是5年,老吴已经55岁了。这一年过完生日,老吴彻底心灰意冷,收起了提升副处的念头,当然不忘发自肺腑地感叹人生失败。他知道,过不了几天,按市里的惯例,组织上就会找他谈话,通知他改任主任科员。而一旦成了主任科员,副处就永远是个梦了。
组织上果然找老吴谈话了。然而,老吴做梦也没想到,组织上说的竟然是叫他做好准备,去市委党校学习一个月,因为市里已经决定提拔他为副调研员。
副调研员虽然不是实职,但也是副处级。没想到在政治生命的最后一刻竟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老吴差点像中举的范进那样发疯了。在党校学习时他才知道,原来市里突然决定,任正科级实职15年以上的干部,一律解决副处级待遇,单位有职数的提实职,没职数的提副调研员。老吴还听到一个说法,市里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有一个老同学刚好担任了15年科长可又过了组织上约定俗成的提拔年龄,为了掩护这个目标,书记就让符合条件的都上了。
副处级的老吴上任后,虽然不是实职,但单位还是把他当实职领导使用,给他配了车,让他分管一块工作。老吴从此十分知足了,每天早上一醒来,就全心全意地感叹自己到底还是命运太好,在没什么靠山的情况下竟然混到了副处,实现了这辈子最大的夙愿。
谁也没想到的是,当老吴以副处级干部身份光荣退休后,他的幸福感在半年之后就倏然消失了。老吴退休几个月后,这座城市被国家批准为副省级市,市里的正处级部门相应升为副厅级,而以前各单位内设的科级部室则调了两级,由正科直接升为正处。结果,没多久,市里原有的科级干部全部成了处级干部,在市直单位,年轻人一提拔就是副处级,再提拔则成了正处。面对满街的处级干部,老吴的成就感顿时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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