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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建诗歌的美学理想——《诗美断想》漫评

时间:2023/11/9 作者: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热度: 14692
李 骞构建诗歌的美学理想
——《诗美断想》漫评

  李 骞

  我省著名白族诗人、诗评家晓雪在国内外近百家刊物上以“诗美断想”为题,陆续发表了有关诗歌美学理论的文章。这些文章以清新优美的笔调,分别从诗与哲学、诗与人生、诗与生活、诗与自然、诗与科学诸方面探讨了诗歌的美学原理。我认为,《诗美断》对中国现代诗的美学理论是有一定贡献的,这种贡献并不在于有什么重大理论的突破,而在于文中对诗歌理论现状的闪光的论述。

  一

  美学家们认为,诗是哲学的艺术。意思就是说诗歌语言所表述的情绪和内容都应该具有哲学含义,把诗歌精神作为一种哲学形态确定下来,将哲学的思辨化和诗的抒情思维统一成一个整体,上升为纯粹的诗歌。朱光潜先生认为:“德国古典哲学本身就是哲学领域里的浪漫运动。”浪漫哲学和浪漫美学实际上就是哲学的诗化和诗化的哲学。晓雪在《诗美断想》中一再证明诗和哲学是相互依存,互相推进,最后融合为完美的一体。“难道我们的诗人不就该从现代的科学与哲学中吸取更多的营养,而极大地扩展自己的思维空间和艺术天地吗?”(见《诗美断想》,下引同)尽管哲学原理和诗的审美理论存在着一定差异,各有自己的特色,但是两者在精神上实质却是相通的。诗人应该从哲学中吸取更多的营养,建构自己坚实的诗歌哲学根基。没有哲学头脑的诗人绝不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哲学是凝固的结晶的诗”,而诗则是哲学想象力的再现。晓雪认为,在诗的领域内,单纯的思辨性已经失去意义;纯粹的情感、愉悦也不是诗的最佳感觉,只有“全心全意地去感受生活,去拥抱世界,去思考人生,去探索人与自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候”,诗人才“会获得不绝的诗情画意,获得富有诗意的哲理和饱含哲理的诗”。诗和哲学都来自对生活的把握,只有涉足生活的无限空间,才能够理解诗歌美学的思想意义,才能写出饱含哲理的优秀诗篇。这可以说是贯穿晓雪《诗美断想》的一个重要思想。

  席勒的一生对诗与哲学的探求可谓殚思竭虑,他一生都在为感性与理性、现实与理想、诗意与哲学寻找统一的出路。对此,歌德曾几次友好地嘲讽他是在诗与哲学之间自寻苦吃。事实上,这正是席勒的诗歌理论远比歌德深刻和博大的原因。(以上观点参见朱光潜先生《西方美学史》第三编)古今中外的美学家和诗人都在研究诗与哲学的辩证关系。黑格尔认为,美学研究的对象应该是“美的艺术哲学”,黑氏所说的“艺术哲学”并不仅仅是绘画、舞蹈等单纯的艺术种类,主要是指“诗学”。晓雪在《诗美断想》中强调,好诗是“寓丰富于单纯之中,寄深邃于平淡之中,把严峻的生活和精湛的哲学,用轻松的语言和悠扬的调子唱出来,这才是诗的更高境界”。古人论诗多主张大巧如拙,以浅求贵,以淡化浓。晓雪对好诗的见解大体如出一辙,主张用平淡见深刻的艺术技巧,在严峻的生活中挖掘出深刻的内涵。德国浪漫派诗人诺瓦利斯说过:“诗通过与整体的一种奇特的联系来高扬每一个别,如果说哲学通过自己的立法使理念的效能广被世界,那么,同样,诗是开启哲学的钥匙,是哲学的目的和意义,因为诗建立起一个美的人世——世界的家庭——普遍的美的家园”。晓雪主张诗的更高境界是让诗包含丰厚的哲理,而诺瓦利斯则认为诗是打开哲学大门的钥匙,但诗的理想天国则又是把哲学变成一种现实。晓雪和诺氏的提法不太一样,但目的却又惊人相似,都认为,如果诗中不包含哲学的意义就一定不是好诗。或者说得更简括一些,没有哲学就没有好诗。从诗与哲学的实践关系上考察,我认为,晓雪的《诗美断想》打破了诗与哲学互为工具的简单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重新探讨了诗意感觉中的哲学精神。尽管这种探究还有待向纵深方向发展,但却解决了诗化哲学的表现结构问题。

  诗人面临着一个真实的客观的世界,或者说,诗人生活在一个真实的现实世界之中,诗人之所为诗人,就在于他在现存的世界中寻找到了生命哲学的价值,并赋予生命以诗的哲学性质。那么,诗人又如何把握世界呢?晓雪说:“诗人如果同时是哲学家,或者有深厚的哲学修养和宇宙意识,他就会最大限度地拓宽自己的思维空间,他就会拥有整个世界。”诗的精神是哲学的化身,哲学解决了人生问题,解决了宇宙意识论问题。而诗则把世界理想化,用感觉来把握世界。哲学的推理程序,理性规则似乎和诗的幻想形象,艺术联想是对立的。但是晓雪又要求诗人要同时是哲学家,或者至少要具有深厚的哲学修养,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诗意世界的核心并不仅仅是浪漫艺术,而是要解决人与社会、人类生存与宇宙奥妙的辩证统一。既然如此,诗人当然要具有哲学家的头脑。当代著名哲学家贝克曾经说过:“在人身上的那种要把世界诗化的动机,是哲学家有限生命的最大渴求。”在现代哲学的观点看来,把现实世界理想化,让人的感性的审美超于现实生活,是一个重大哲学问题,因为审美心理不是规范化的散文式的意识,它所要解决的是以语言的形式提供一种全新的充满爱的情感和哲理机锋的现实生活。贝克认为,哲学的任务是要使世界诗意化,晓雪则强调哲学是诗的全部思想基础。这两个观点都分别将诗与哲学引入更高的境界,即哲学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哲学,诗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诗。正如晓雪在《诗美断想》中指出的,“诗与哲学的结合,是诗的最高境界,也是哲学的最高境界。”最高的诗必须包容哲学意义,最高的哲学常常就是诗。这是晓雪关于诗与哲学的一个深刻命题。

  二

  《诗美断想》的第二个重要命题是诗就是人生的历史。古往今来,诗、文学总是牢牢把握人类生存的意义问题,反思人生的苦恼、哀乐。著名文艺理论家钱谷融先生在他的名著《论“文学是人学”》中指出:“文学要达到教育人、改善人的目的,固然必须从人出发,必须以人为注意的中心;就是要达到反映生活、揭示现实本质的目的,也还必须从人出发,必须以人为注意的中心。”钱先生的“以人为注意的中心”的论点,意在强调文学必须写人,写人生的价值,写人的心灵感受。晓雪在解释诗的产生时说:“诗,是诗人心灵的声音,心灵的历史,心灵的轨迹。是他的个性气质的表现,是他的哲理思考的蒸发,是他的感情、情绪和智慧的结晶。”晓雪从诗人的思考方式出发来阐发诗与人生问题,这和钱谷融从文学的目的出发来阐发文学与人的问题是相通的。所不同的是晓雪强调诗人的“心灵的历史”,而钱先生则主张揭示现实生活中的人的本质。两者并无矛盾,都是以“怎样写”为出发点。古中外的伟大诗人都把毕生的心血交付给自己笔下的人物,通过描写人,描写人生来展示心灵的伟大力量和对人生意义的永恒渴求。屈原之所以千百年来为后人所景仰,是因为他在《楚辞》中展示了自己的光辉人格、心路历程。《离骚》是屈原用诗人的人格和诗人的心血写成的爱国诗篇,他那种坚持理想,九死不悔的精神,熔成了这部划时代的激动人心的诗歌圣篇。屈原写《离骚》时已经度过了大半人生,他为了实现自己进步的政治理想,不断遭到腐败保守势力的排挤打击,以至两遭放逐,长期流放异地,到了救国无路的地步,濒临危亡的绝境,诗人便用自己沉痛的心灵,写下了忧心如焚的壮丽史诗。《离骚》是屈原救国无路的“心灵的声音”,也是屈原人生历史的总结。晓雪认为:“每一首诗都是诗人生命的一部分,每一句诗都是诗人心血的结晶。”人生与诗的合一论是《诗美断想》,的理论贡献,阐明了生命通过诗的活动而达到对生活现实的认识,起到阐释历史、阐释人生的作用。

  狄尔泰在《体验与诗》中曾经写道:“最伟大的诗人的艺术,在于他能创造一种情节,正是在这种情节中人类生活的内在关联及其意义才得以呈现出来。这样,诗向我们揭示了人生之谜。”这位19世纪末期的德国哲学家和诗人,非常强调生命哲学的本体论,而且认为纯粹的艺术形式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深入人的心灵,传递人生之谜,诗才具有美的本质。只有将诗纳入人的生活世界,诗才具有揭示生活反思人生的思想价值。狄尔泰的这个观点是比较精辟的,因为诗人不可能离开自己所熟悉的生活进行创作。当他提笔写诗的时候,正是他对生活、对社会、对历史、对人生发表见解。正如晓雪在《诗美断想》中所云:“诗总是要用笔写在纸上。但诗人写诗首先不是用笔墨纸张,而是用心、用情、用泪、用生命。”诗固然具备浪漫气质,但绝不是凭空想象,而是心灵对现实的折射。诗是用生命写成的,在诗人的审美情感内,既充满柔情的感想,又有为人生而深思的拳拳忧愤之心;有人生的飘逸旷达;有对现实的疏淡恍惚。这种双重心境正是诗人创作的主体内涵,也就是晓雪所说的“灵感来自生活”。

  晓雪在《诗美断想》中开篇即说:“诗在生活中,也在你的心里。”现实生活要成为艺术、成为诗,必然经过作家的主观艺术创造。所谓“诗在生活中”,是指社会生活是诗歌创作的源泉基础;而“在你的心里”是突出诗人的精神创造。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实践是美的产生和美的根源,而从实践到艺术的过程,则是作家提炼生活,加工生活的过程。晓雪在文章中强调生活之于作家的重要性,同时又注意到作家的创作过程,可以说是对生活与创作辩证关系的肯定。从艺术美的产生和发展来看,一切文艺的发展过程都是和社会实践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归根结蒂都是一定社会实践和社会生活的产物,是社会实践最直接的表现。对于社会实践与诗美的辩证关系,晓雪在他的论著中多次提及,认为诗人应该站在生活的制高点上,去俯视人生、寻找思想闪光的火花。诗人的本领就是在稍纵即逝、过眼云烟的日常生活中抓住闪光的生活片断,“把它变成动人心弦的诗,让它射出耀眼的奇妙的永恒的光芒”。从哲学的角度看,生活与艺术的关系是存在与意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离开了社会生活的存在,就不可能有艺术的反映,也就不可能有诗。生活是诗的源头,但诗人并非简单、机械地摹写生活,而是对生活的重新创造。晓雪在考察生活与诗的关系时认为,一首好诗是对生活的一次发现、一个创造,这个观点和马克思主义的文艺观是相符合的。因为生活虽然是诗的源泉,但现实生活本身是平淡的,而诗是集中的、鲜明的、强烈的和感人的。实际生活是诗反映的客体,而诗人的思维是反映的主体,两者统一,便产生诗。

  三

  最后,我想谈谈《诗美断想》的文体特色。晓雪没有在论著中建构宏大的理论体系,更没有对诗歌知识作简单介绍,也不详细地论及诗的理论知识,而是用诗一般的语言叙述属于抽象思维的理论。我曾经说过:“诗的语言是一种再创造的语言,任何模式都以语言为现实。”晓雪是通过诗的语言赋予诗歌的美学理论一种内在的深沉。无论谈诗的主题,论诗的社会价值;还是谈诗的技巧,叙述诗人的文化修养,都是用散文诗特有的笔调。因此,《诗美断想》所表现的文体结构是一种看似松散的而实际却是用诗的语言展示自己的美学观点,诗的语言是诗人发自内心的,是诗人的感情和内心世界的完整表现。《诗美断想》的叙述语言本身就是一首诗,一种情感的表达方式。这正是晓雪力图将理论世界诗意化的思维方式,也是他对诗歌美学理论的一次贡献。

  总之,我认为《诗美断想》打破了理论语言与诗语言的界限,创建了一种新的语体方式,所表达的整体结构,都是在一种抒情氛围中完成。打破了那种判断性的、推理性的理论思维程序,用超于理论的语言来探究理论本身,这正是《诗美断想》的文体本质,对诗歌理论的重新建构肯定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万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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