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五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校长说,“我们亟须一百桶福尔马林液和一万三千枚暖瓶塞——暖瓶塞要泡桐木的软塞,不要塑料制品,数量一定要保证。”
“这有困难。”后勤处长有些嗫嚅,“福尔马林液还好办,可一万三千枚暖瓶塞,也许搜空全城所有的超市和商场,也到不了这个数目。”
“但这必须做到!”校长背后,那个一直笔挺地站着的人开口道,“并且你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还有后续的工作要做。”
大家闻声都抬起头望着校长背后的这个人,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站在校长的背后,一脸严肃,但因事情紧急,大家最初都没有注意到他,此时大家才知道,这个一直沉默的人是有发言权的。大家还发现,校长因为背后站着的人而变得明显拘谨。
校长用手撑住桌子:“这两样非常重要,重要得胜过你们的生命!迅速行动。”
后勤处长好像突然明白了校长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存在的意义,他惊慌地带领他手下的所有工作人员奔跑着出去,奔向各个超市和商场。
屋里只剩下了校长和站在他背后的人,校长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这个人,说:“其他的准备工作我们都已做好,卫生方面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平时就做得不错。我们这个学校经常接受上级视察,在这方面我们是有经验的,但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还需要福尔马林液和一万三千枚暖瓶塞。”
只剩了两个人,但那个人依然保持着严肃,他没有回答校长,而是说:“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校长感到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失去了对这所学校的控制权,他站到窗前,隔着玻璃看到院落里有一些陌生人,他们好像某种工程人员,在用一些仪器探测什么。本校的人员看不到了,他们此时已经按照指定,被封闭在教学楼里和办公楼里了。
后勤处长将自己领导下的神圣大学后勤处全体工作人员,一共五十名,除一人去跑医院买福尔马林液外,其余人火烧眉毛地分散到全城各个超市和商场去买暖瓶塞。一个多小时后,全城暖瓶塞告罄。清点统计结果,共计:暖瓶塞九千六百八十二个,暖瓶一百三十七个,因为有个商场不单独卖暖瓶塞,要连暖瓶和塞子一起卖,工作人员为了完成任务,便连暖瓶整个买了下来。后勤处长下令取下塞子,暖瓶扔进了垃圾箱。
尚缺三千一百八十一个暖瓶塞,但后勤处长已经受到了启发,他命令工作人员再次奔回超市、商场,买下所有的暖瓶,然后只把塞子取回来即可,虽然有些浪费,但也顾不得了。这天不少超市和商场都出现了稍显荒诞的一幕:有人来买下了所有的暖瓶,如获至宝般取下塞子便走,却置暖瓶于不顾,看得所有在场者哑口无言。
措施是得力的,在距三个小时的规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时,暖瓶塞总数已达一万两千九百八十九个。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后勤处长却感到了绝望,因为在这个城市里再也买不到暖瓶塞了,而离上级下达的任务量还有十一个缺口。这时仓库主任忽然猛地拍了一下脑袋:“我们的仓库里还有十个暖瓶呢!”后勤主任精神一振,随后又一个女工作人员一声欢叫:“我前天买了一个暖瓶,还没有用,放在家里,那上面有暖瓶塞,我去取!”
后勤主任感激地当众拥抱了仓库主任,由于男女有别,没有拥抱女工作人员,改为握手,然后命女工作人员火速回家去取。他带上一百桶福尔马林液和一万两千九百九十九枚暖瓶塞来见校长,心情忐忑地报告:“除一枚暖瓶塞尚在拿取途中,其余全部到位。”
校长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为自己任命的后勤主任的干练感到满意,本来他一直担心这是一件难于完成的任务。站在校长背后的人虽然仍严肃着,没有微笑,但神情上也对此表示了认可。由于时间紧迫,他不再通过校长而是直接向后勤主任下达了命令:迅速将福尔马林液和暖瓶塞分发到神圣大学一万两千名师生员工手上,暖瓶塞每人一个,福尔马林液每屋一盆。
神圣大学一向仿照军事化管理,对于统一执行指令的行动训练有素,因此虽然向一万两千人分发福尔马林液和暖瓶塞是一件十分忙乱的工作,但不到二十分钟即告完成。至此后勤主任的使命也告结束,他领取了属于自己的那枚暖瓶塞回到了后勤处。
下一步的工作,按照程序属于行政处。行政处主任带领一百名工作人员,遵照指令分头监督下一步工作:全校师生员工都要把分到自己手上的暖瓶塞削成橄榄形状,大小粗细以自己的大拇指为参照,要比大拇指稍粗,长度约等于大拇指的一半。行政处人员各举一枚削好的橄榄形暖瓶塞做着示范,此前已有人指导他们削好了属于自己的暖瓶塞。
这项工作所给时间是十分钟,对于心灵手巧的人足够了,对于不心灵手巧的人稍嫌紧张。有一些人天生不适合做动手的工作,削得手忙脚乱还不合格。按规定,如果削得比自己的大拇指细了是必须重来的。好在暖瓶塞有富余,这是事先让买一万三千个暖瓶塞时就预先想到的。所有的人都完成是在十二分钟以后,有一个名叫阿尔弗雷德的教授和三个不必罗列姓名的女生割破了手指。校长本人也按规定做好了暖瓶塞,但他不是自己削的,而是由女秘书比着他的大拇指代劳,女秘书心灵手巧,削了两个暖瓶塞才用了八分钟。
■美术作品:索拉纳
阿尔弗雷德教授心情很不好,不仅是由于割破了手指,还在于他不明白自己为之割破手指的这件工作的道理何在,也就是为什么要让大家把发给自己的暖瓶塞削成橄榄形。阿尔弗雷德并不反对发暖瓶塞,也不反对把它削成橄榄形,但他认为应该让大家明白这样做的道理。阿尔弗雷德教授是一个具有理性头脑的人,对世上万物,他喜欢追究道理。
阿尔弗雷德教授心情很不好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昨天才从原始森林回来,此次他有了一个空前的收获,他得到了一枚比祖鸟的蛋!比祖鸟是一种极其珍稀的鸟,传说在很多年前就已绝迹,这种鸟在世界生物学界被认为是始祖鸟的近亲,从它的身上可以找到已经灭绝的始祖鸟的信息,从而对研究鸟类的起源乃至研究包括人类在内的地球生命的演化有着极为巨大和珍贵的意义。阿尔弗雷德教授二十年来倾力研究比祖鸟,深入原始森林几十次,却从没见到过比祖鸟,他的研究仅限于各种文献和图片资料。谁想此次原始森林之行竟意外地得到了一枚比祖鸟蛋,这是多么巨大的收获呀,可以想见阿尔弗雷德教授有多么欣喜若狂。欣喜中也有遗憾,那就是生这枚蛋的那只比祖鸟,已经被捉住它的当地人吃了,骨头也喂了猎犬。那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比祖鸟,因为那个捉到它的猎人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鸟的。那么这枚宝贵的蛋也许就是世界上最后一枚比祖鸟蛋。
阿尔弗雷德教授像捧着婴孩似的捧着这枚蛋赶了几千里路于昨天晚上回到家,他一夜没睡守候着蛋,第二天捧着蛋来到了学校。他捧着这枚珍贵的蛋径直来到校长室。
“校长,你看这是什么!”阿尔弗雷德教授进了校长室,把比祖鸟蛋向校长脸前举过去。校长受了一惊,阿尔弗雷德教授由于激动没有敲门就进来了,而校长正在思考上级指令。
校长直愣愣地盯着阿尔弗雷德教授,好像还没缓过神来,阿尔弗雷德教授只好继续自己的话:“这是一枚比祖鸟的蛋啊,我找到了比祖鸟的蛋,而且是一枚受精蛋!”
“哦,”校长有点儿智障地点了点头,“受精蛋,受精蛋。”
他心不在焉地咕哝着,站起来好像要找什么东西。
阿尔弗雷德教授像被针扎了一下的皮球,满心的激动泄了下来,他想象中校长听了他的汇报会惊喜万分!可是校长听完以后,却对那枚蛋连看也不看上一眼,还给了他一副“智障”的表情。阿尔弗雷德教授捧着他心爱的鸟蛋,有点儿不知所措。好在这时有一个声音在校长背后说:“让这个人赶快离开。”
阿尔弗雷德教授闻声才注意到原来校长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人。阿尔弗雷德教授看不出这人的身份,因此拿不定主意是否遵从这个人的意见。校长此时恢复了理智,他冲阿尔弗雷德教授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阿尔弗雷德教授有些悻悻然,他不满地往门外走,走到门边,他回过头嚷了一句:“这是一枚受精蛋!”
阿尔弗雷德捧着蛋回到办公室,心里气愤得难受,他是个很容易生气的人,尤其是当他和他的成果不被重视的时候。何况校长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他也是教授出身,他不是不明白这枚蛋的重要价值,可他怎么昏了头?阿尔弗雷德教授的肚子鼓胀胀的,他想找话头跟同仁们说一说这件事,却没人理睬他,因为人们都感觉到了今天的气氛非比寻常。
没有人关注阿尔弗雷德教授这枚珍贵的比祖鸟蛋,阿尔弗雷德教授捧着他的蛋坐在椅子上发呆。此时他应该做的是把这枚蛋放进试验室的孵化箱里,那样它就会在几个星期后变成一只更为珍贵的比祖鸟,这只比祖鸟将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只比祖鸟。但此时所有的人都已被命令不准离开办公室,没有指令不准随便走动,试验室也关闭了。
接下来下达了进一步的指令:全体师生员工,校长也没有例外,共计一万两千名,将已经削成橄榄形状的暖瓶塞塞进自己的屁眼儿,然后用福尔马林液泡手两分钟,再用清水冲洗干净。
这不是一项困难的工作,把一枚半个大拇指大小的软木塞塞进自己的屁眼儿,一般人都能在两分钟之内完成。稍有一点儿阻力来自少部分人缘于尊严考虑的抵触,但一经宣布如果不是本人自觉塞那么就会由行政处的人来给他塞,这些人就顺从了。五分钟后这项工作圆满完成,接下来所有人又都按指令用福尔马林液洗好了手。
但恐慌也随之形成了,人们首先怀疑学校里发生了瘟疫,也许是霍乱,也许是更厉害的不知名病毒,塞屁眼儿是防止发病时乱拉乱泻暴发传染,用福尔马林液泡手当然也是一种消毒措施。教室里和办公室里都乱了套,有人软弱地嘤嘤哭泣,有人绝望地哀声叹气,有人歇斯底里即将发作。一部分有理智的人则表现出义愤,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件,声明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有知情权,甚至有人做出过激的表示。
鉴于即将出现难以掌控的局面,校长不得不在得到紧急请示之后,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元首要来本校视察!
行政处的人又奉命给大家做了进一步解释:之前发布的指令都是为元首视察所做的准备。用软木塞塞住屁眼儿是防止元首视察时有人放屁,用福尔马林液消毒是因为元首视察时要与人握手。这是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释,恐慌随之平息。
天哪,原来如此,怎不早些宣布?大家随后就被另一种兴奋的气氛笼罩了:元首要来视察,这是多么幸运和光荣的事啊!
在众人欢欣鼓舞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在悲愤痛苦,这就是那个回家去取暖瓶塞的后勤处女工作人员。她因为家住第五大街学者巷,离学校的路程很远,此次往返虽是全力奔跑但仍用时颇长,待她急火火赶回学校时,学校已经戒严了,大门口站满了警卫。
“我是这个学校的工作人员。”她解释道。
警卫说:“从现在起,这里不准人出,也不准人入。”
“为什么?”她问。
警卫说:“奉命。”
她明白是发生了重大事情,因为她看到不单是大门口站满了警卫,沿着学校的围墙,也每隔一米布上了一个岗。每个岗的警卫都格外精神地笔挺站着,神情严峻地端着枪。有一个军官手执一根一米长的标尺,平端着在每两个相邻岗哨的肩膀之间一置,然后松手,松手之后必须保持标尺在两只手臂间不滑落。军官就这样一一在岗哨之间进行着检验,以使哨兵之间的一米间距保持得足够严谨。抬头看,墙头上也一米一个布了岗,在墙头上不易保持平衡,所以采取的是蹲踞的姿势,由于训练有素,警卫们即使蹲着也显得很整齐。他们昂首挺胸,十分标准地平端着枪,像一只只精神抖擞的绿色大青蛙。事实上这是三层岗,女工作人员看不到的一层在围墙里面。
女工作人员绝望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学校了,可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枚暖瓶塞。因此在警卫赶她走时,她还敢提出额外要求,请警卫帮她把暖瓶塞交到学校里去,交到后勤处长手中,并言明这是一项重要的使命,她就是为了回家拿这枚暖瓶塞才离开学校的。警卫表示爱莫能助,因为他只是个负责外围的警卫,他也不能进这个校门。正争执间,后勤处长带人来大门口挂标语。女工作人员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大叫着要将暖瓶塞交给后勤处长,但她还没有扑到他身前,就被警卫扯开了。
后勤处长看到了女工作人员,明白了此时的情形,他对她说:“暖瓶塞已经够用了,全校师生每人一枚都已经发完,不再需要这一枚——这一枚本来应该是你自己用,但已经戒严了,你不能进来了,也就用不着了。”
女工作人员迷惑地问:“你们用它来做什么?”
后勤处长说:“我们用它来塞屁眼儿。”
女工作人员更加迷惑。
后勤处长用手指向刚刚挂起来的标语,标语上写着:热烈欢迎元首视察。
女工作人员一看之下全都明白了,她猛地泪流满面。后勤处长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要不是他让她回家去拿最后一枚暖瓶塞,她就不会错过这样光荣的机会。
警卫人员又一次来坚决地驱赶女工作人员,女工作人员怨怼地望了望后勤处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女工作人员一路上悔恨交加,她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一个教授。如果不嫁给教授,她就不会住在学者巷;如果不住在学者巷,她就不会在今天来回费去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不是费去那么长的时间,她就不会被拦住不能进校;如果不被拦住,她今天就能够见到元首!
元首的车队终于开进神圣大学。
先是摩托车队,两列摩托车首尾相衔组成一条胡同,再是两列军乐队,分列两厢奏出庄严的曲目。然后才是元首的车队缓缓驶来,车子性能极好,司机技术极高,车子平稳得像是在滑行。车队停在学校的广场上,前后的车子上先下来警卫,警卫们两列排开,手挨着手,都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他们用戴着雪白手套的手在元首即将经过的路面上扫描一般摸一遍,好像在探路,然后再笔挺地站好,等着元首经过。
元首下了车,军乐队转为奏国歌,元首是最强调爱国的,在他的所有讲话里,有百分之二十的语句是讲爱国。元首一身戎装,胸前挂满象征军功的勋章,在这个国家,元首除了是元首,还是三军总司令。元首昂首挺胸,在节奏鲜明的国歌乐曲中迈开了脚步。
列队的警卫都向前伸出了穿着锃亮军靴的脚,同时向前伸出一只曲起手肘的臂膀,元首就踩着这些伸出的脚,手扶着这些臂膀,向前走。元首每走一步都是踩在警卫的脚上,假如这时有地雷,炸掉的只是警卫穿着军靴的脚,元首将安然无恙。这样的行进方式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警卫们显得训练有素,而元首也像杂技团的演员,走得相当娴熟,因此场面就不显滑稽,而是有着一种特殊的庄严。
警卫的队列一直排进学校的礼堂,礼堂里有五千名师生已经等在那里,等待元首给他们做演讲。因为礼堂只能容纳五千人,所以一万两千人的学校只能有五千人有幸当面听元首的演讲,另有七千人只能留在他们各自的教室和办公室里通过墙上的小喇叭来聆听元首的声音。
元首的身形一出现在礼堂门口,五千人里就有两百多人热泪盈眶,当元首气宇轩昂地走上讲台站在话筒前,已经有五百人泪流满面。元首开始演讲,元首是天生的演讲家,他不用拿稿,也不用构思,煽动性的语言随口而出,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乎能与台下人的神经和血液产生共振。演讲刚到一半,所有人已热血沸腾。
“我们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元首万岁!”
“我们是一个所向无敌的国家!”
“元首万岁!”
“我们要准备打仗!”
“元首万岁!保卫元首!为元首打仗!”
本来喊什么样的口号都是事先规定的,但此时失去了控制,人们只是发自内心地发出呼喊。有人控制不住地反复喊“元首万岁”喊了几十遍,有人歇斯底里地叫着“为元首打仗”叫了一百遍。有几个女生涕泪滂沱,只会发出尖厉的哭叫,周围的人也原谅了她们。
元首在群情激昂里结束了演讲,由于台下的人们过于激动,元首没有下来与他们握手,省略了这道程序。但元首对自己的演讲和台下的反响都相当满意,元首一向重视台下的反响,这代表民众的力量。
接下来,元首视察教授办公室。
参加接见的教授们早已集中在一个最大的办公室里恭候,元首在校长的陪同下走进办公室,教授们站立着迎接,他们躬着身,双手放在裤子两侧。
按照事先的安排,元首说:“大家好!”教授们答:“元首万岁!”之后元首让大家坐下,讲几句话,再特别对一个老教授表示一下夸奖和慰问,视察就算结束了。但元首临时有了更好的兴致,在教授们说完“元首万岁”时,元首没有让他们坐下,而是向教授们敬了个军礼。
教授们被元首这个军礼敬得诚惶诚恐,并且手忙脚乱。按照礼节,元首敬了礼,教授们应该还礼,可事起仓促,教授们不知应该如何还礼。还个军礼显然不恰当,教授的职业与军队不沾边,想还个符合身份的礼,却又没有属于教授的礼仪。有一个教授想趴下,动作做到一半见别人没有动,又想改变主意,结果动作失调身体一软坐在了地上。还是站在前排的两个年轻教授灵机一动,对着元首深深地鞠了个躬,大家一看可以效仿,也都纷纷向元首鞠躬,因没有口令,这个弯腰那个直腰,动作做得一点儿也不齐整。
教授们如此慌乱的情形引得元首更加有了兴致,元首喊了声口令:“立正!”
这次反应倒很快。刷!教授们闻声挺胸抬头,都来了个立正。教授们对“立正”的口令是熟悉的。
元首稍感满意,陪同在一旁的校长趁机表白:“他们都受过立正的训练。”元首微微颔首,巡视着这帮在努力立正的教授,正要给他们一个“稍息”的口令,却忽然看到了站在后排的阿尔弗雷德教授。阿尔弗雷德教授立正的姿势不太规范,他的双手没有放在双腿两侧,而是猥琐地捧在腹前。
在这个国家里,与众不同在很多时候不是好事,它注定要让你倒霉。元首走了过去,来到阿尔弗雷德教授跟前。
阿尔弗雷德教授手里捧的是他的鸟蛋,这一天阿尔弗雷德教授一直捧着他的鸟蛋,他本来可以把鸟蛋放在桌子上,或是放在别的地方,但他不放心,所以就一直捧在手里。他知道元首要来视察,但没有预见到元首会让他们立正。现在他手里捧着鸟蛋,因而立正做得不规范。见自己引起了元首的注意,阿尔弗雷德教授战战兢兢,他坦白地将捂着的手摊开,向元首解释他立正做得不规范的原因。
元首咧开嘴笑了起来,这种情形确实有点儿可笑:一个战战兢兢试图做好立正的老教授,手里捧着一枚鸟蛋。校长也小心地赔着笑脸,刚刚他可十分紧张,替阿尔弗雷德教授捏了把汗。元首笑了,就说明没有生气,大家也都松了口气。元首确实没有生气,还饶有兴味地问阿尔弗雷德教授:“我的教授,你为什么要捧个鸡蛋?是不是早晨还没有吃饭?”
元首开玩笑的语气让大家的胆子大了些,有的人放出了一点儿小小的笑声。
“这,这是比祖鸟的蛋。”阿尔弗雷德教授没敢笑,他还不能判断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还害怕得很。
校长想替阿尔弗雷德教授说上一句话:“尊敬的元首,这是我们生物学院的阿尔弗雷德教授,知识非常渊博,在国际上都有威望。他昨天刚刚从原始森林里发现了这枚比祖鸟的蛋,生这只蛋的鸟也许是世界上最后的一只比祖鸟。”
“噢。”元首今天心情好,显然是原谅了阿尔弗雷德教授,决定对其立不好正不予追究,但元首突发奇想,要考验一下阿尔弗雷德教授的智商。元首盯着阿尔弗雷德教授手心里的蛋,说:“知识渊博的教授,请你在桌子上把这枚蛋立起来。”
阿尔弗雷德教授怔了怔,顺从地转过身,弯下腰,将手里的鸟蛋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左手张开护着鸟蛋,不让它滚动,右手伸出三根指头捉住它,试图把它立起来。元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大家也都转过头,凝神屏气地看。
当然是徒劳的,不能成功。阿尔弗雷德教授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共立了三次,三次都没有成功。阿尔弗雷德教授稍稍直了下腰,转过脸对元首说:“尊敬的元首,根据这个蛋的形状和它的重心位置,它是不能在平面上被立起来的。”
“能!”元首说,“只要你再动动脑筋。”
阿尔弗雷德教授低下头冥思苦想了十秒钟,抬起头说:“不能。”
元首显出了居高临下的优越:“你们教授整天研究学问,却研究成了死脑筋,一点儿不会灵活。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活学活用最重要。你再想想。”
阿尔弗雷德教授又低下头冥思苦想了二十秒钟,再次抬起头,说:“不能。”
元首循循善诱:“你知道哥伦布吗?”
阿尔弗雷德教授顿了顿,说:“不知道。”
元首脸上多有不屑,转向大家:“有谁知道哥伦布?”
教授们没人应声。有些冷场。
元首提高了声音:“连哥伦布都不知道!你们教授不是知识渊博吗?”
教授们都垂下头,表现出惶恐和惭愧,有些人好像有点儿动心,但还是没有动。校长十分焦急,但他没有解决的办法,他希望这时有人说知道哥伦布又不希望有人说。这时墙角响起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我,我知道。”
这是一个清洁工,他每天的工作是负责清洁这幢教授办公楼,今天他是混在教授们中间来享受元首接见的殊荣。
元首一招手,说:“好,你过来!你是哪一科的教授?”
清洁工走上近前,说:“我,我不是教授,我是清洁工。”
元首的眼睛里闪过一线光亮:“你能把蛋在桌子上立起来吗?”
“能。”
元首对他很是赞许:“那好,你来立!”
清洁工鼓了鼓勇气,走向桌子,大家的眼睛不禁都盯住了他。阿尔弗雷德教授慌了,用手护着桌上的鸟蛋,瞪着走过来的清洁工:“你,你要怎么来立它?”清洁工并不在乎阿尔弗雷德教授的阻挠,他对立这个鸟蛋很是自信。
校长也慌了,他急急地抢上两步,把清洁工和桌子隔开,哆哆嗦嗦地开口:“元……元首,这……这是比祖鸟的蛋啊!”
元首瞪他一眼,轻斥:“退开!”
校长汗流浃背地退开两步,耷拉下脑袋,嘴里还在嘟囔:“这是比祖鸟的蛋啊……”
清洁工在元首的示意下大胆地站到桌前,阿尔弗雷德教授用手紧紧罩住了蛋,他恳求地望着清洁工,可怜巴巴地说:“你不能……这是一枚受精蛋。”
清洁工没理他,只伸出手抓住了阿尔弗雷德教授的手腕,用力一捏,阿尔弗雷德教授的手便被这只强有力的手轻易地拿开了。然后清洁工胸有成竹地拿起了蛋。
阿尔弗雷德教授的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了,他转身扑向校长,哆哆嗦嗦拉住了校长的手:“这是一枚受精蛋啊!”
校长无力地扭开了脸。
阿尔弗雷德教授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两行眼泪从脸上流下来。他手撑地爬了两下,爬到元首身前。他想去抱元首的腿,又没有敢,他只像狗一样地趴下去,对着元首锃亮的靴子说:“这是一枚受精蛋……”
清洁工用三根手指捏着蛋,转过脸,用眼睛向元首做最后请示,在得到了元首的鼓励后,清洁工大胆地将蛋向桌面上磕去。
“啪!”并不很响的一声过后,蛋立在了桌子上,清洁工做得恰到好处,蛋壳只磕碎了底部的一小处,没有蛋汁四溢。在很多年以前,著名的哥伦布为了说明一个道理就是在公众面前这样立起了一枚鸡蛋。但此时清洁工做得甚至比哥伦布还要好。
元首带头为清洁工鼓掌:“好!”
校长跟着元首鼓起了掌,教授们迟疑了两秒钟,也都跟着鼓起了掌。只有阿尔弗雷德教授没有鼓掌,他瘫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呜咽:“这是一枚受精蛋,这是一枚受精蛋……”
掌声过后,元首宣布:“从现在起,该清洁工升为教授,阿尔弗雷德教授改任清洁工!”
元首视察过去了。一个佳话在全国流传:在神圣大学,一个清洁工因为会立鸡蛋做了教授。
事实确实如此,那个清洁工确实从此做了教授,其所担负的授课内容就是教给学生怎样在桌子上立鸡蛋。
阿尔弗雷德教授也确实做了清洁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清洁办公楼的楼道。与习惯于默默工作的其他清洁工不同的是,阿尔弗雷德教授常常一边擦着楼道一边嘴里嘟囔:“那是一枚受精蛋,那是一枚受精蛋……”
也不知道是他的精神出了毛病,还是他仍然念念不忘他的鸟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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