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文字,别样的风景
——评李达伟散文集《暗世界》
◎饶峻姝
2016年4月,80后大理白族作家李达伟的第一部散文集《暗世界》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李达伟是近年来文学风格独特,创作势头劲健的一位文学新锐,以其迥异的创作个性和文学风格引起广泛关注。曾获滇池文学奖、《黄河文学》双年奖、孙犁散文奖、滇西文学奖、保山市文学艺术政府奖等各种奖项。《暗世界》是作者近年来散文创作的结集,包括《辽阔之地》《深入大地,或走出大地》《世界,或者角落》《暗流》《暗图》《碎片集》《叙事录》《错杂》《悖论体》等26篇系列散文。作者认为:“这个文本中的暗世界,更多时候有着象征意义,它是那些远离话语中心的偏远的世界与角落的喻指。但由于这些世界与角落远离话语中心,让它在很多方面保留了很多原初素朴又绚烂多元的东西,这些世界与角落的庞杂让我着迷。”(《暗世界·跋》)
他是一位勇于思考也善于思考的作家,思考使其散文超越了感性,进入了理性与感性深度交融的境界。作者关注生命、思考人性、探索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以自己光明坦荡的胸襟、聪慧独特的悟性、天然真实的力量叙写潞江坝的真人、真事、真境,抒情意蕴浓郁,文化底蕴浑厚。对生命、民间、野性的细腻洞察以及隐秘的内心体验被纳入散文文体,拓展了散文文体的表达空间,也丰富了情感心理的图景,力避虚浮之气与缥缈之态。其散文重在“审智”,立意无定向,常常借题发挥,取材无定规,多为顺手牵羊,结构无定式,习惯顺藤摸瓜。各有各的精彩,篇篇章章不拘一格。
作者怀着不可阻遏的土地情结和大地崇拜,扎根于高黎贡山和怒山之间的名为“潞江坝”的多民族聚居地。融会边地的人情风貌和乡野气息,全身心地感悟、体验、注视和捕捉美好而复杂的生活,以深沉的责任感和开阔的视野去看待世界万物,致力于深层精神世界的探索,紧贴底层生活的流脉,在困顿中上下求索,描摹人世沧桑,注重心灵体验。文学之根只有植根于大地的土壤中才会获得来自底层深处的各种养料,也才会真正获取来自大地深处的真气与灵性。大地和心灵的结盟,它才能获得真正的灵魂的高度——这也是文学重获生命力和尊严的有效途径。《暗世界》从不一样的角度写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抒发情怀,感叹人生,诉说忧乐。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演绎得活色生香、气象万千。诗情画意荡漾在江流野草间,充满郁郁葱葱的原始野力和神秘魅力,并与时代、地域、民族血脉相连,息息相通。诗情与哲思高度融合并以深邃、厚重、沉雄、宏伟、磅礴之态表现大气象、大格局、大精神。精骛八极,神游万仞,纵横捭阖,挥洒自如,体现出结构跳脱与话语独特的文体风格,揭示了大时代中文化精神的涌动和流变,表现了作者对哲理之美的不懈追求和独特的人格气质。
散文是情感与内涵的凝结体,“曲尽其妙真意在”,奔腾涌动的情感脉流一以贯之,构成散文作品的内在气韵。离开了鲜活饱涨的生命感觉和知觉,离开了诚实与敬畏,哪怕写得再宏大、庄严,也不过是一种心灵的造假而已。作者说:“我们这个世界需要一些柔软些的敬畏以及至真的善,而应该少些粗暴,少些征服欲之类的东西。”(《暗世界·跋》)散文创作要祛蔽,敞亮和本真,它以“真”为魂,是情真意切的艺术。作者以严肃真挚与虔诚朴素的写作态度,以敏锐的洞察力和超乎寻常的话语形式,将日常生活中被遮蔽的痛楚一一揭示,或将自己独特的人生体验和生命感悟附丽于各种自然意象,使其成为内心活动的书写符号。在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语流中,将个人经验上升为对人类命运的体察和关怀,散发出浓浓的温情和谆谆的善意,发自肺腑,引人深思。《暗图》《暗室》《暗语》《暗流》《暗河》《暗面》《微暗之火》《黑森林》都试图揭示出民间视野遮蔽下个体生命的真实心灵以及人性的深度。作者在冥想中进入黑暗通道,进行灵魂的叩问和哲理性阐释,力求通达潜意识的幽冥王国,直抵潜意识超验世界,带有深刻而丰富的暗示意味,以寻求“祛蔽”而达到澄明、敞亮之境。
潞江坝承载了太多的苦难和疼痛,作者总是以异乎寻常的方式呈现死亡,引发了关于生与死的叩问,注满新鲜的疼痛感,或者说是鲜活的生命感。“最终我撞见了一具死尸,脑部被压得扁平,脑浆溢出,血肉模糊……赵,在那些裸露出来的骨头里,不断挑选着,他要选一些尸骨回去泡酒喝。……尸骨,被太阳曝晒过,被雨露滋润过,还被我们胆战心惊的目光注视过。”(《“慢思”录》)“当我陷入沉思,抑或准确一点地说是陷入恐惧的时候,一辆摩托车从山坡上滚落,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被河谷埋葬;当我陷入恐惧之时,有个人去捕江鱼,不小心触电死亡,江鱼在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后便彻底消失了,而那具死尸浮于江面,慢慢往下,继续往下。……当我陷入恐惧时,一辆摩托车撞上了一辆大卡车,大卡车落入江中,被碾压后的尸体,扁平,泥土沾染,血肉横飞。”(《暗流》)死亡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种须从生存论上加以领会的现象。生命的存在正是以死为参考才凸显其独特的价值,没有死亡就没有生命的意义。透过死亡,作家所要表达的不只是个体对生命的体验,对死亡的感悟,而是力求逼近生命的本质,通过审视人类无法逃避的死亡和孤寂,人性深处的苍凉与无奈,探求人类涌动的生命意识和顽强的生命意志。让我们感受到一种强烈深沉的生命意识和达观大气的生命态度。
梁实秋在《论散文》里说:“散文是没有一定的格式的,是最自由的,同时也是最不容易处置,因为一个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绝无隐饰的可能,提起笔便把作者的整个性格纤毫毕现地表现出来。”——散文理应是自由主义的文体。李达伟对“散文性”的定位在非主题性、非完整性、非结构性,向我们昭示的是一种深层的散文精神:片断经验、游心万物、自由表达。只有出于自由的灵魂才能使文学富有强烈的生命力和感召力。作者奋发了革故鼎新的精神,强力的发散思维体现了非凡的创造活力。以拼贴式的叙述方式构成一种隐喻性结构,形成诗性与滞性的糅合,充满隐喻和多重指涉意义。“在潞江坝,我就是一只候鸟,我们很多人都成了候鸟……我就是一株外来的植物。”(《暗图》)“很多文化的根与魂是密林,是密林与人的生存状态之间的相生繁衍。一个又一个最原始的祭祀活动,就在那些密林里举行着。”(《辽阔之地》)借助意象进行象征化书写,创造了一种新鲜的象征性语言,颠覆与解构叙述传统和规则,以看似破碎、游离的直觉式书写形式,形成反逻辑、反常规的叙述迷宫,具有强烈的发散感和跳跃性。
他大胆突破传统散文记人叙事的模式,有意识吸收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某些创作技巧,在散文文体、艺术形式与创作技巧上进行大胆探索与创新。运用变形、闪回、幻事、联觉、陌生化等手段,凭借敏锐的艺术感觉,跨越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想象游离于真实与荒诞之间,似真似幻,更突出了它的象征意味。“榕树以静默的姿态,观看着一个喧闹的世界……粮食的气息绝对是醉人的,那些米酒、苞谷酒、大麦酒、苦荞酒、散发出来的香味,让老人、小孩、妇女、汉子为之陶醉。酒香,从大地到天空弥漫,大地的颜色,河流的颜色,天空的颜色,飞鸟的颜色,云雾的颜色,大地的芳香,植物的芳香,河流的芳香,天空的芳香,飞禽走兽的芳香。巫师是需要酒的,鬼神也是需要酒的。在滇西大地,祭祀祖宗和天地时,不可或缺的是酒和茶。”(《错杂》)刻意违反约定俗成的创作原则和欣赏习惯,打通视觉、听觉、触觉、味觉等多种感觉,追求艺术形式和风格的陌生化,叙事话语的个人化,使散文变得更自我、更内在、更自由、更性灵,显得瘦硬生新,摇曳多姿,呈现出一道新奇诡异的风景,使文本充满丰富的情感张力和深厚的文化内涵。
诚如80后作家的文学宣言:“我们需要思考,我们需要沉淀,我们更需要特立独行。” 雪莱说:“凡是他人独创性的语言风格或诗歌手法,我一概避免模仿,因为我认为,我自己的作品纵然一文不值,毕竟是我自己的作品。” 李达伟在求真的勇气与实践,革新的精神与创造等方面值得青年作家学习与借鉴。《暗世界》粗而不糙、细而不腻,有桀骜不驯之气;有超然物外之察;有中西合璧之美。拓宽了散文的河床,扩大了散文的容量,具有一定的丰富性、深刻性和前卫性,形成另类的文字,别样的风景,呈现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艺术世界。当然不少方面还面临着新的提升和突破:由于主旨的含混不明和象征意味的飘忽不定,造成文本把握的难度;在错综复杂的现象背后我们却未能看到某种贯穿与通透;语言不够干净、洗练;结构破碎、游离,层次不够明晰;文本实验色彩较浓,缺乏一种纯熟与老道。我们有理由相信,青年一代作家继往开来,以更加开阔的视野去观照、体验、把握和描绘历史、文化与现实生活,形成具有不同精神取向和审美特征的散文潮,他仍然会一如既往、孜孜不倦地耕耘,为当下民族文学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己之力,带给读者异样的生命感受和审美愉悦。
加德满都集市 之一,水彩画,75x56cm 胡晓幸
(作者系大理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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