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筝的人
——张元珂印象记
◎崔庆蕾
接到元珂短信的时候,正值去年北京最冷的那天,天气预报上说这是近30年来北京最冷的一天,所以早晨出门时特意裹上了厚厚的衣服。尽管做了精心的防护,但又硬又冷的寒风还是让我记住了这一天,天寒地冻,让人畏惧。下午下班后哆哆嗦嗦地跑回家,刚把寒风关在门外,元珂的短信就来了:“《边疆文学》要做一个关于我的专栏,包括一篇访谈、一篇批评观、一篇印象记,你给我写篇印象记吧,别人不太熟悉我,你最合适,拜托。”对于写作向来慢节奏,而且一直处于拖稿状态的我,这无疑是一个外加的“任务”,尤其是当时有另外两篇稿子正在赶工,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想推掉以免耽误了他的事情,但在瞬间的为难之后,我还是决定接下这个“任务”,因为他短信中那句我是那个“最合适”的人让我心有同感,不仅他这么认为,我也这么认为,更何况我早就有意写写这个“同路”了近十年的人了。
元珂是我的“同路人”,却不是我的同龄人,他出生于1976年,比我大了整十岁,在这个世界上,十年的间距完全可以让两个人永生不见,即便是同行,也完全可能因为这个年龄差而缺少交集,更难成为知心朋友了,但我们却神奇的在近十年的时间里几乎走着相同的人生路,成了既可推杯换盏的酒友也可推心置腹的好友。2008年,我正在山东师范大学读研究生,师从于著名教授吴义勤先生,研究生学制三年,当时我是二年级,适逢九月,我们又迎来了新一批的研究生,当然也迎来了新的同门,元珂就是我的一年级师弟中的一个,同门初次相见时,这个皮肤黝黑,面容有些沧桑的大龄师弟让我内心隐隐有些失落,本以为迎来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小师弟,却来了一个大龄大叔。不过我的失落很快被另外一种看法替代了。在我们学校,有一份校级的报纸《山东师大报》,报上除了刊登一些学校的新闻和各类学生活动之外,还有专门的版面登载文学作品,在一次看报时,我看到了元珂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写的是一篇散文,名字叫《在心灵边上守望》,写的是他此前在一个乡村中学的任教生活,语言温婉,情感充沛,才思敏捷,这与他粗犷的外表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让我惊觉此前我错误的“以貌取人”了,如果仅看外表,你一定会误认为此人是个心宽体胖的鲁莽之汉,绝不会想到他有如此敏感纤细的内心和如此精致温婉的文字。通读此文,我才知晓在入学读研之前,他曾经在临沂老家的乡村中学教书八年,这个不平凡的经历让我心生敬意,一个年届三十,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和家庭的人还能试着追逐梦想并付诸实践,这是不得不让人佩服的。后来接触久了,我还知道他参加了三次研究生考试,前两次都因为英语不够分数线而失败了,第三次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若再不成功,将放弃这个在周围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梦想,安心教书育人了,但上天垂青,这次他成功了,如愿走出了那个贫瘠的沂蒙山区的小镇,来到济南求学,并有幸投入名师吴义勤先生的门下。后来的日子里,我知道了支撑他毅然走出乡村的动力,他是在追逐一只叫做文学的风筝,在乡村的日子里,这只风筝始终盘旋在他的心头。
乡村的八年教书生涯是清苦的,他曾多次向我讲起那里的清贫与苦闷,在破败的校舍内他辛勤地耕耘着,给眼前亟待成长的幼苗们浇灌知识,教给他们应试的技巧,同时给他们以文学的熏陶。下班后,年轻的教师们会聚在一起喝酒打牌,消闲时光,倾吐苦闷,而他常常会跑到学校后面的山上,远眺山野,仰望星空。听他描述的次数多了,这样的一幅幅画面会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是一个青年的残酷青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于他而言,最残酷的事实在于,理想就是一只飘在空中的风筝,那么远,不仅飞在空中,还远隔着大山、隔着旷野,隔着生活的重重困境。这八年的生活后来不停地出现在他的笔下,被他写成了散文,放到了他的博客上。做文学研究的人,在思维上往往理性大于感性,而在文字上,往往犀利冷峻而失于生动鲜活,令人嫉妒又欣喜的是,元珂同时拥有了这两种看似不可调和的技能,他写了很多散文,但发表的并不多,这是因为他一直觉得那些文字是极其个人化的,是日常情感的记录和存储,而非为着发表的目的。我常去他的博客上看,这些精致的文章常常比那些论文更能吸引我的目光,他的这些文字都非常真诚,那些欢乐或忧伤、回忆或期待真挚动人,有他内心艰苦跋涉的痕迹。我曾与他开玩笑说,以后若是我来论述你的文学成就,你的散文是要浓墨重彩的一章,他听我这样说,总是哈哈一乐,显然他也是深得其乐也引以为豪的。
我没想到,这个经受了生活大洗礼的师弟跟我同一年毕业了。学校有提前毕业的制度,若是完成各项学业,修满必要的学分,就可以提前毕业。元珂就充分利用了这项制度提前毕业了,这大概是由于他比其他同学更年长一些的缘故,更知道时不我待的真理,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勤奋,在我们晃荡着青春,悠悠地走向毕业的时候,他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地追了上来,他用两年时间完成了我们三年才完成的任务。我知道他要提前毕业的消息是在我们一同报考了作家协会之后,临近毕业,正值作家协会招聘新职员,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瞄向了这个所有文学人都向往的神圣之地,临考前知道他也报考了,我们便结伴而行。考试地点是在北京,我们两个都未到过北京,所以兴奋中又夹杂着一些不安,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后,我们终于达到了首都,从没坐过地铁的我们,在地铁站里蒙圈了大半天,几经辗转才找到目的地。我们找了一个便宜的半地下室性质的旅馆住了下来,静待考试。正月十五元宵节,天上飘起了雪花,我们站在旅社门口的空地上,看着空中此起彼伏的的烟花雨,一边思念着远方的家乡,一边感慨着首都的热闹。正月十六,考完试我们又很不安地在地下室等待结果,元珂比我更焦虑一些,毕业那年他已经三十四岁了,按照现今的规定,一旦过了三十五岁就不允许再参加类似的考试了,他读研之前辞掉了原来学校的公职,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他想回去工作也不太可能了,因为当时的招聘形式已经完全变了,他竞争不过那些比他年轻近十岁的同学们。幸运的是,两天后,我们都被录取了,元珂很高兴,像个孩子,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畅想未来在北京的生活,此前的焦虑一扫而空。多年以后,我们回忆起当时的考试,我对他说你的人生之路总是有幸运女神的关照,在关键的节点总能顺利过关,其实我更愿相信这是他的勤奋和执着感动了女神,让那只美丽的风筝离他愈来愈近。
我和元珂进入了同一个单位工作,一个美丽优雅的文学单位,中国现代文学馆。对于一个文学人来讲,这是上天的一份恩赐,她让你在一个舒心的环境里从事着自己最喜欢的事业。元珂从此“真正开始了自己的文学研究事业”(他自己的话),他埋头于书山报海,如饥似渴地广泛阅读,同时积极地进行文学研究和写作,短短几年时间里,已经有了数量相当可观的成果,在研究界也有了一定的影响力。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借助于单位丰富的馆藏资料进行版本研究,一是针对当下火热的文学现场进行文学批评。无论是前者大量的史料钩沉还是后者繁复的作品阅读,他都充满了兴趣和乐趣,精力充沛,干劲十足,我们在单位里见面,我跟他打招呼用的最多的话语是“昨晚(工作)到几点?”,他常常熬夜看书写作,遇到好书就会忘了时间,休息一拖再拖,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所以这个看似很正式的交流语就成了我们的问候语,由此可见他的勤奋。而每有文章即将发表,他会将稿子先发来给我,交流看法,让我帮着提修改意见(尽管我的水平远不及他),由此可见他的严谨态度和端正学风。关于他文学研究的特色和观念在这个专栏里他自己会有专门的论述,我这里就不再赘言,特别想说的一点是,他的文字是真诚的,他对文学是充满敬畏的,不管是写作散文还是研究论文,你总能读到他的那份真诚和虔诚,如一个信徒,面对着自己的上帝,这样的文字无法不让人动容。
看起来我这位大叔级的“师弟”浑身充满了正能量,是一个草根逆袭、个体奋斗成功的典型样本。事实的确如此,但也不尽然,他也有自己的“失败”和烦恼,早些年生活在乡村,那里的科技并不发达,电脑和手机都不普及,因此,他在电子产品方面的知识就比较欠缺,重新上学之后算是赶上了新时代的步伐,但包括写作在内的各种事物都要用到电脑,这时候,他的“缺陷”就暴露了出来,他常常会因为搞不懂自己的电脑而“气急败坏”地向我求救,在得到技术支援之后又乐得开怀,直呼“高科技这么神奇”,可是下次遇见同样的情况,他的电话又来了……这就是他的特性之一,在很多事情上粗枝大叶,不重细节,可是没几天你又看到自己不小心被“捕捉”到他的散文里去了,被他那些心思细腻的小散文给记录了。因此,我总觉得他是一个矛盾体,总能把看似不同的特征中和到自己身上,像一个武林高手,刚柔相济,粗细相生。
他的“细”还表现在他对自然的态度上,他极爱花草。单位的院子里有一个花园,同事们常常在饭后到花园里散步聊天,元珂是这里的常客,他的散步不仅为了散心健身,他主要是来看他的“朋友们”了,花园里有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白玉兰、金银木、李子树、桃树、油松、每到春日,百花争艳、绿草如茵,这些花草都是他常惦记的朋友,一朵花开了,他会喜不自禁,欣欣然用手机拍下它们俏丽的模样,然后将这些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和博客上,与大家分享。在他办公室极其狭小的空间里也摆满了各种绿色植物,这些生灵除了具有净化空气的作用,还成为了陪伴他读书写作的好友,他常说,看到这些生机盎然的小生命会觉得生活无限美好,生活闲适,岁月静好,内心也就能迅速安静下来,走进文字里去。想想夜阑人静,孤灯独照,有这样一方绿意相伴,也是一大美景。
说元珂,不得不说的一点是酒,元珂爱酒,每次文友们聚餐,多数是他带酒,皆因他爱酒、懂酒,收藏了不少好酒,在他的住处,琳琅满目的酒瓶不规则地躺在房间角落里,这都是陪他度过了漫漫长夜的好友们。而在酒桌上,开餐前的节目是大家听他讲酒,讲大家即将开怀痛饮的酒的来源、历史、价格、味道,每次他都能讲出一大堆东西来,让人不由得兴味盎然,恨不得马上尝尝,喝酒的气氛也由此被他的介绍瞬间给调动起来,气氛热烈。喝起酒来,元珂也是一把好手,白酒啤酒皆可,喝的越多谈性越浓,如果你发现他开始滔滔不绝了,说明他喝高兴了,喝痛快了,他的酒量很大,至少在我的朋友圈里算是比较大的,“同路”多年,我们共同经历的酒局无数,但我还没见他醉过,由此可见此君酒量确实超出常人。有了“好酒量”做基础,在中国无酒不成席的社交氛围里,他自然是如鱼得水了,身边的“狐朋狗友”很多,很多时候,都能看到他呼朋引伴的身影。除了流连于觥筹交错的饭桌酒席,他凭此还能打入自己并不擅长的“娱乐圈”,据说在济南读书期间,同年级的朋友结伴出去K歌,元珂也多半是欣然前往的,开始的时候我很纳闷这个五音不全的人怎么还乐意和被允许“混迹”于这个场所呢,后来听朋友作解释,原来他是“以酒助兴”去了,当别人在灯光色影中声嘶力竭的时候,他负责陪刚结束献唱的朋友喝酒聊天,活跃气氛,也是,这样的场合有酒才更热闹,你看,酒又成了他的有力“武器”了。
能与他成为酒友兼好友,当然不仅仅因为他能喝酒,还因为他耿直的性格和善良的心地。来到北京这个大都市之后,由于这里的文化与我们老家山东差异较大,我常常感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遥远了,心与心的隔膜更深了,这种时候我这个山东老乡就可以秒变“心灵按摩师”了,这个老大哥会瞬间进入“生活导师”的角色,以亲身生活经历做例子开导我,将我从暂时的苦闷中解救出来。所以感到苦闷的时候,叫上他一起喝顿酒、聊聊天,那种独在异乡的孤寂落寞就消去大半,重新恢复了对生活的期待和工作的热情。而其实,他自己的苦闷也并不比我的少,他也有自己的烦恼和不如意,只是他比我更会排遣,更会消除心中块垒。
从济南初识到而今动笔为他写“印象记”,中间已有近十年光阴,时光漫漫,关于他的许多趣事已被淹没,令人欣慰的是,这个从乡下突破重重困难走出来的追梦人正牵引着自己喜爱的风筝在城市的原野上奔跑,在文学的殿堂里徜徉,硕果累累,我被他不平凡的人生之路感动,为他的文学之路感到骄傲,我愿为他祝福,愿他的生活永远简单快乐,愿他与文学的“爱情”地久天长。
(作者系中国现代文学馆助理研究员、山东师范大学博士生)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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