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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或开始》对人性的追求

时间:2023/11/9 作者: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热度: 17158
◎段晓丹

  《结局或开始》对人性的追求

  ◎段晓丹

  在《结局或开始》这首诗中,北岛在意象中注入自己的情感,使寻常的意象产生不寻常的含义和表现力,以独特构思形成悖论性的意象组合,冷峻的风格与语言融入了他深刻的思考,从对沉默的反思和对未来的憧憬中表现出执著的人性追求这一主题,而诗人对情感的控制使得思想与情感实现了协调运转。

一、独特的意象运用

分析北岛的诗,不能不说到诗中的意象,作为朦胧诗的代表之一,他以全新的观念投入到语言和意象的选择、创造之中。“北岛创造了一种与‘红色编码系统’不同的另外一种编码,带有“秘密”性质的,例如黑夜、礁石、星星、海洋……这些冷色调的词语组合,组成了一个另类的表意符号系统。”[1]在《与沉默对刺》这本书中,《不可能的游戏——与杨炼、张学昕一席谈》这一篇中谈到了80年代朦胧诗最大的贡献就是文学开始重视语言了。朦胧诗在美学上的首要意义就是:回到个体的、自主的思想和感觉,而不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被一只装在内部的小喇叭支配着,从专业的角度说,就是解放了能指和所指之间僵硬的对应关系,能指开始凸显出其重要性,和所指的关系也变的更加灵活。[2]而北岛诗歌意象的一个重要特点,即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在意象中注入自己的情感,使寻常的意象产生不寻常的含义和表现力。

  《结局或开始》这首诗中,多次写到“太阳”这一意象,并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为了每当太阳升起/让沉重的影子象道路/穿过整个国土”[3],这是第一次提到了“太阳”。“我”站在这里,是为了化作这太阳下“沉重的影子”,像道路,在国土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太阳升起,烈士精神理应彰显,而斯人已逝,诗人以影子穿过国土这一壮观画面,来显示烈士精神的伟大。“太阳”在这里作为背景,是庄严肃穆的。“温暖从明亮的树梢吹散/逗留在贫困的烟头上”,这里再次用“温暖”间接地指代太阳的出场。阳光普照大地,给树梢带来温暖,然而这温暖已被吹散,暗示了太阳的被隐去。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太阳,烟头微弱的光也可以看作是温暖的了。“贫困的烟头”表明了这温暖是如此的微渺和短暂。“太阳”和“烟头”的对比,表现了一种悲哀、绝望的心情。于是,疲倦的人们开始麻痹自己,“一只只疲倦的手中/升起低沉的乌云”。“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公开的掠夺”,这里第三次写到太阳。太阳与黑暗本来是对立的,诗人却写黑暗以太阳的名义开始掠夺,这一悖论式的诗句正是对不正常的、混乱的现实世界的真实反映。悖论式的意象组合,正体现了北岛对语言无限可能性的关注,也体现了他对诗歌艺术美感的独到体会,是独特的审美品格的表现。这种打破常规的意象运用形式,形成了一种陌生化,从而更加突出了诗句的主要情感,带来全新的审美体验。像这类的诗句还有《东方旅行者》中的“他开始了终点以后的旅行”、“冷酷的希望”、“最后的序言”、“看见过夜里的太阳”等。这些形成强烈对比、反差的意象,形成了一种对刺的状态,正显示了诗人冷峻的创作风格,“语言只有在被生活的五味缸中浮沉千遍之后才会建立起这种只属于诗人与这世界的虚幻关系,独特的体验势必让语言突破牢笼”[4]。北岛的独特的语言正凝结了他的痛苦经历和深刻的思考。在诗歌的结尾第四次写到太阳,“也许有一天/太阳变成了萎缩的花环/垂放在每一个不朽的战士/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在这里,太阳终于又重回光明、正义的代表,黑暗被打破、撕碎,化作烈士墓碑前的花环。整首诗中,“太阳”从升起,到被隐去、被黑暗占用,再到最后的战胜黑暗,垂放在墓碑前,这一起落过程贯穿了全诗,也与诗歌的感情节奏相一致。

  另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意象是星星。“我的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星群”,要尽可能的理解这一绝对诗意的表达,使我们必须去探索这“风”和“星”所象征的含义。整句诗传达一种潇洒、高远的意境,一种轻快、自由的感觉。北岛喜欢写黄昏和黑夜,很少会写到白天,而经常与黄昏、黑夜一起出现的,就是星星。比如《过冬》中的“星星轮流照亮爱情”,《回答》中的“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履历》中的“在争吵不休的书堆里/我们安然平分了/倒卖每一颗星星的小钱”,《红帆船》中”滑进瞳孔的一盏盏路灯/滚出来/并不是星星”等等。北岛在《波动》中有这样的表述:“星星居然会有这样的感觉。那它们一定是无所不在的。即使在那些星光不可能到达的地方,也还会有别的光芒。而一切就是靠这些光芒连接起来的:昨天和明天,生与死,善与恶……”[5]另外一首献给遇罗克的诗——《宣告》中同样也有关于星星这一意象的运用:“从星星的弹孔中/将流出血红的黎明”。星星在北岛的诗歌世界中,已经成为一个陪伴者,是希望,是智慧,是一切不可言说的、深埋于心底的美好。在倒下的地方站起来的人,触碰到了星星,触碰到前人追求的意义。

二、思想与情感的协调

“诗歌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6],而这首诗正清楚地表露了诗人的情感起伏变化。庞德在谈到“情感与诗”时说:“在艺术中,主要的是一股力量,一股有点象电流或放射作用的力量,一股融会贯通的力量。它象一股喷泉,当它从极明亮的沙砾喷出时,能将沙粒迅速冲走。”[7]这首诗的情感就像这股力量,形成了清晰的脉络。同时,庞德又强调了对这种情感的控制力:“诗人之所以是诗人,就在于他具有一种持久的感情,同时还有一种特殊的控制力。”[8]而北岛在这首诗中表现了对情感的控制,使思想随着情感协调的运转。

  “我站在这里/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首先描画了一个大的背景图,形成了一个开阔的视野,审视历史、未来和这个世界,缓缓起势,奠定悲壮的基调。“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公开地掠夺”,而不甘于现状的人,开始了急切地追问,“呵,我的土地/你为什么不再歌唱”,这里诗人将黄河纤夫的绳索比作崩断的琴弦,将时间比作晦暗的镜子。黄河是母亲河,是中华文明的象征,而黄河纤夫则是勇敢、勤劳的人民,黄河纤夫的绳索不再发出鸣响,是人民的失声,更是国家的失声,民族精神的失声。时间可以见证一切,揭示一切,而这里的时间却是一面晦暗的镜子,这意味着时间的失语,是一种没有时间的痛苦感。人睁开眼睛,或者太阳落山,只是自然规律的进行,过去的和正在发生的都没有意义,而人却视而不见,时间就选择背对着人——让一切仿佛在虚空中进行。这两个比喻触发诗人绝望、痛苦的心情,更触发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诗歌的节奏由此从紧张转向舒缓。从“我寻找着你”开始,诗人踏上寻找的路途。诗人用了一组意象来描绘梦中的美景,“春天”、“苹果树”,还有被蜜蜂牵动的一缕微风,“海岸”、“潮汐”,阳光在浪峰上闪耀,像大海上的鸥群,一切充满了生机与希望,这才是大地上应有的景象,明亮的景物描写显示出诗人充满希望而愉悦的情绪。

  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诗人愿意用生命去换取,然而,死亡的寒光使人害怕,轻快的节奏又转换为急速而深情的诉说,诉说对青春、对生命的眷恋,憧憬着生活的美好。正是这美好的愿望,坚定了诗人的信念,诗人昂扬的感情由此生发,并在诗歌的最后一节表露了对未来的希望,“没有别的选择/在我倒下的地方/将会有另一个人站起”,相信终有一天,太阳会变成花环,垂放在战士的墓碑前,“我的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群星”,重回轻快的节奏,留下一个高远的意境。

  诗人就像一个记录者,虽然在现实中,时间处于失语状态,然而诗人用诗歌记录下了发生的一切,昨天的故事,今天的牺牲,以及未来的图景,所有外在的追寻,其实都是在完成一个内心旅程。

三、对人性的追求

在新时期文学中,“朦胧诗”首先表现出了对人性的关注。舒婷曾说过:“我愿意尽可能地用诗为表现我对‘人’的一种关切。”[9]北岛也说过一段经常被人们引用的话:“诗人应该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10]1978年底,北岛与芒克等一起创办了文学刊物《今天》,在创刊号上刊登的《致读者》中,有这样一段话:“四五”运动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这一时代必将确立每个人生存的意义,并进一步加深人们对自由精神的理解;我们文明古国的现代更新,也必将重新确立中华民族在世界民族中的地位。我们的文学艺术,则必须反映出这一深刻的本质来。由此,“立足于今天,以开放的眼光看待世界,强调人的存在价值,强调精神的自由,这就是《今天》办刊的指导思想。”[11]而《结局或开始》这首诗最先在《今天》上发表,构建了一个缅怀的世界,表达了诗人对人性的诉求。

  “烟囱喷吐着灰烬般的人群”,以“灰烬”来形容“人群”,这一比喻让人惊骇。灰烬代表着死亡、毁灭、消逝,无意识的人群在诗人眼中正像灰烬一样,早已耗尽了生命,在虚空中漂浮,这一讽刺性的比喻,是诗人对沉默的人的控诉。“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诗人观望着历史的画卷,从前、现在或者将来有什么变化吗?灰烬般的人群默默地生,默默地死,这不就是萧红《生死场》中写到的“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12]缺失人性的人和世界都是可悲的。人的生活是一幅壁画,这是被表现、被涂抹的命运,生活的蓝图掌控在他人手中,而生命就这样默默、默默地生和死,不曾被关注过。在北岛所写的《断章》中,记录了他和好友赵京兴的一次谈话,而赵京兴曾写大字报支持遇罗克的《出身论》,参加关于《出身论》的辩论会,是遇罗克的好友和坚定的支持者。在这次谈话中,赵京兴随手翻开《战争与和平》第四卷开篇,询问北岛的看法,见北岛一脸茫然,他便说:“在托尔斯泰看来,历史不仅仅是关于王宫贵族的记载。而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才是被历史忽略的最重要的部分……历史和权力意志有关,在历史书写中,文人的痛苦往往被夸大了。又有谁真正关心过平民百姓呢?看看我们周围的农民吧,他们生老病死,都与文字的历史无关。”[13]2008年12月1日这天,赵京兴的一席话必定对北岛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因为他对这个社会表现出的集体无意识的感触是这样深刻。

  尽管如此,诗人仍没有放弃,仍在寻找,“我寻找着你/在一次次梦中/一个个多雾的夜里或早晨”,寻找着“你和我被遗忘的姓名”,为此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成熟的果实/会留下我的颜色”,这表明了诗人的流血牺牲的决心。“必须承认/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我,战栗了”,死,是一件说起来很容易的事,然而当真的要赴死时,谁的心里会没有恐惧呢?“看到不熄的青春之火/在别人手中传递”,这双眼睛从此只能去看别人的故事,这双手再也不能去触摸,无法隐藏的对青春、生命的眷恋涌上心头,诗人还是留恋的,留恋青春的生命,殉难者的塑像恒久地屹立着,受人们的膜拜,但它终究是冰冷的,没有生命的,诗人喊出“我是人/我需要爱/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在摇篮的晃动中/等待着儿子的第一声呼唤/在草地和落叶上/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我写下生活的诗/这普普通通的愿望/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从“必须承认”到“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结束”,既是诗人在发出自己的呼喊,更是替逝去的烈士诉说,他或许也曾害怕过,也曾憧憬过以后的幸福生活图景,但最终为了理想而慷慨献身。在《宣告》中,诗人直接写出“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生命是如此的珍贵,追求一份做人的尊严,是如此的艰难。做一个人是如此的不易,然而,为了追寻生命的尊严,诗人宁愿放弃生命。北岛在纪念妹妹的血书中写道:“我将追随你那自由的灵魂,为了人的尊严,为了一个值得献身的目标,我要和你一样勇敢,决不回头……”[14]

  【注释】

  [1] 唐晓渡.与沉默对刺:当代诗歌对话访谈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7.1,第4页.

  [2] 唐晓渡.与沉默对刺:当代诗歌对话访谈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7.1,第47页.

  [3] 文中所引用北岛诗歌均出自《北岛诗选》。北岛.北岛诗选.新世纪出版社[M].1986.5

  [4] 钟文.北岛的文本意义.南方文坛[J].广西文联.2014年第02期,第76页.

  [5] 亚思明.北岛与遇罗克——从“结局或开始”说起.名作欣赏[J].北岳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07期,第101页.

  [6] 伍蠡甫.西方文论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11,第18页.

  [7] 伍蠡甫.现代西方文论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1,第263页.

  [8] 伍蠡甫.现代西方文论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1,第267页.

  [9] 田刚.“朦胧诗潮”与新时期文学.当代文坛[J].四川省作家协会.2010年第01期,第28页.

  [10] 北岛.关于诗.上海文学[J].上海市作家协会.1981年第05期.

  [11] 吴思敬.论北岛.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J].中国现代文学馆.2014年第10期,第77-78页.

  [12]萧红.生死场[M].哈尔滨出版社.1991.5,第99页.

  [13]北岛.断章.香港文学[J],2008年12月号总第288期,2008.12.1,第38页.

  [14] 北岛.断章.香港文学[J],2008年12月号总第288期,2008.12.1,第42页.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责任编辑:程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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