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第一回,桃园三结义的“逻辑”很幽默。那年,一伙黄巾军闹到了幽州,当地太守想有所作为,又怕打不过黄巾军,正发愁,有个部下就谏,说不如放手发动百姓。太守捻着胡须一想,觉得有理:乱世嘛,是该他们出来创造历史了,于是发文,招募义兵。榜文贴在城门口,百姓来来往往,都围过去看,识字的,看内容,不识字的,看热闹。
那年刘备28岁,虽然一向“不甚好读书”,但“素有大志”,也留心时局,唯恐天下不乱,见有榜文,自然不肯错过。刘备发现,太守的秘书文笔不错,榜文针对性很强,鼓动性也好,该抒情的地方抒情,该说理的地方说理,总之很对百姓的胃口。他从头跳着读到尾,虽有几个字不认识,但大体的意思还是看明白了。
刘备心中先暗暗骂了一句:又来套路百姓了。一想到自己也在“百姓”之中,坐在太守的位置上看,也属于被套路的对象,刘备又有些沮丧。他就算看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也做做这样的文章啊?刘备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世之枭雄”混得窝囊,不免慨然长叹。
这时,刘备听到身后一人厉声说:“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刘备乐了,心想这哥们挺能加戏,你怎么知道我叹什么呢?看来这世上有抱负的人还不少。刘备正待转身逗逗他,一看这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不像个善茬,就客客气气地“问其姓名”,说好汉,怎么了?这个好汉就是张飞。
张飞也逗。不知是他平素话痨,还是怎样,开口就是一套人事档案,信息量大得不得了:“某姓张名飞字翼德,世居涿郡,颇有庄田,卖酒屠猪,专好结交天下豪杰。”姓名、籍贯,是不是地头蛇,经济实力如何,主要收入来源,社会关系复杂程度等全有了。以刘备的江湖经验,从这一开口,他就能拿住张飞。当时刘备心里一定在笑,呵呵,这人还挺喜欢和陌生人一见如故。
大概是转身之后,刘备也被张飞看出了些“形貌异常”,所以,最初的“厉声叫曰”也变成了客客气气。张飞由喝问而恭对—“恰才见公看榜而叹,故此相问。”刘备立刻就明白了,此人确实把自己当成了他一向专好结交的“天下豪杰”了。事实上,做“天下豪杰”也不难,经常慨然长叹即可。刘备就端了端,酝酿了下天下豪杰的表情,也报了套人事档案:“我本汉室宗亲,姓刘名备”,然后如何如何,一下子把张飞的兴头引起来了。
张飞简直是以排除万难也要跟定大哥的架势,马上就接住刘备的话。刘备说自己缺什么,他就表示自己有什么。刘备说“有志欲破贼安民,恨力不能”,意思是自己手头差点钱,想趁乱世干点牛的事,没饷怎么行?张飞就说,“吾頗有家财”—钱我出。当招募乡勇,我与公同举大事。
布衣立于街头看榜,一句“我本汉室宗亲”,竟能让一个不安分的土豪忍不住轻身结伙,破家起义,可知出身的重要。
据说,张飞这么主动,让刘备“甚喜”。遇上这样的合伙人,刘备能不喜吗?张飞胆大就不说了,关键还上道,能看明白这场乱子里,打一面“刘”字旗的价值。这可真叫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什么也没有的,可以负责抒情与讲道理。二人摔了酒杯,执手相看,放着眼前的天下不打,真是可惜了。于是二人立刻成了兄弟,“同入村酒店中饮酒”。
想象一下画面:一个刘备,一个张飞,慢慢吹着牛,喝着酒,做着天下的梦。那可是一座座的大城和地盘啊。
这酒喝着喝着,又进来一个人,一看就是个游民—“一个大汉,推着一辆车子”,进门就叫,快拿酒来吃,我急着去投军。能有什么意外吗?自然也是“形貌异常”。刘备一看他“身长九尺”,比土豪张飞还高了一尺;胡子也长,估摸得有“二尺”;还有脸,“重枣”色的,眼是“丹凤”,眉是“卧蚕”,那叫一个“堂堂”和“凛凛”。刘备久混社会,立刻就看明白了,这位是一个能砍人的,于是立刻“邀他(关羽)同坐,叩其姓名”。
多年以后,关羽在麦城的冷风中,一定会想起他和刘备、张飞坐在一起喝酒吹牛的那天。关羽定会觉得,多亏了自己这从身高到胡子,从脸色到眉眼的“形貌异常”,否则就和刘备、张飞错过了,不仅仅是错过一顿酒肉和结义,还有“大意失荆州”的历史机遇。不在刘备的“刘”字旗下战斗,自己得多久才能砍出这样的前程?
于是,关羽也和他俩一见如故,一开口,信息量比张飞还大,姓什么,名什么,字什么,后来又改字什么,哪里人等,一样不缺。最重要的是,关羽连自己最大的本钱也亮出来了—杀过人!他还专挑硬茬杀的:“因本处势豪倚势凌人,被吾杀了,逃难江湖五六年矣。”
我豁得出,放得开吧?抱团干大事,找我没错了。刘备如何听不出这点意思,说道:“玄德遂以己志告之。”意思是,咱们都一样。关羽也“大喜”。刘备发现,他们都是窝窝囊囊等待“天时地利人和”的人,现在机会来了,就提出,这位张飞兄弟说他在本地颇有庄田,那咱们就到他府上细说吧。张飞这土豪竟还颇有诗意,立刻想到的地方,居然是庄后的一处桃园,而且“花开正盛”。在这里开第一次会议,也算是他们起义的浪漫主义吧,也因此创造了著名的历史典故“桃园三结义”。
编 辑/羽 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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