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幅曾经被遗忘的世界地图。它与今天的世界地图很像,以至于人们不敢相信它绘制于400多年前的明代。更令人惊讶的是,它刊行于中国,而不是当时刚刚经历过地理大发现的欧洲。它就是《坤舆万国全图》——当时最为精确的世界地图。但吊诡的是,在其诞生200多年以后,似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以至于鸦片战争爆发后,道光还要向大臣问:英国在哪儿?至于这张地图的故事,还得从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说起。
万历年间,在大明传教的利玛窦获得进宫机会,他要给万历的自鸣钟上发条。原来几天前,他为万历进献了诸多“新鲜”玩意儿,自鸣钟、玻璃三棱镜等。万历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对自鸣钟倒是情有独钟,可没几天,自鸣钟就停止了转动。万历以为它坏了,只能把进献者找来。于是,利玛窦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走进紫禁城的欧洲人。
教会万历如何给自鸣钟上发条之后,利玛窦献给万历一份更隆重的礼物——《万国全图》,之后,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将其绘制成彩图,即《坤舆万国全图》。这幅地图上第一次出现了今人熟悉的汉语名词,如“亚细亚”“大西洋”“地中海”“尼罗河”等。更为惊人的是,这幅地图与我们如今所熟知的世界地图在总体样貌上相差无几。
此时是万历三十年(1602年),距离麦哲伦完成环球旅行已经过去了80年。当时欧洲最为精确的地图是1570年的《奥特里乌斯世界地图》,而利玛窦带来的这幅地图上有将近一半的地名是《奥特里乌斯地图》所没有的——这幅地图并不是对欧洲世界地图的照搬,而是结合了中西最先进的地理研究成果,堪称当时世界上最精确的世界地图。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它的进献者利玛窦。利玛窦为更好地传教,涉猎了各个领域的知识。万历十年,利玛窦抵达中国澳门,经多番请求,广东总督邀请其进入辖区首府肇庆展现欧洲文化与科学技术。两年后,在当地知府的支持下,利玛窦先后刻印了西文、中文版《山海舆地全图》,即《坤舆万国全图》的前身。
六年后,利玛窦赴韶关,下南京,致力于学习中国文化和学术传统,并以其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赢得士人的信任。最后,在李之藻等人的引荐下,他得以进京面见万历,并且顺利呈上了这幅地图。他献上地图的目的是想引起皇帝对自己的重视,从而更好地传教。然而事与愿违,万历只是单纯地被这些奇异的图案所吸引,甚至命人将其织成丝帛地图,镶入画屏,希望赐给皇子每人一幅。1602年八月,这幅地图得以在北京刊行。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展现在中国人眼前。
不仅如此,“地球”一词也出现在这幅地图上。他在《坤舆万国全图》的说明文字中,明确提出世界是一个球体。这对于经历了15、16世纪航海大发现的欧洲人来说很好理解,麦哲伦的环球航行证明了托勒密的“地圆说”。然而,对于那时的中国人而言,他们更习惯另一个词——“天下”。因为时人普遍认为“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盘”,甚至在处事上也讲究外圆内方。
根据利玛窦的说法,既然世界是一个圆球,也就没有所谓的“中央之国”。而且在这幅地图中,中国只是亚细亚的一部分,而亚细亚也只是五大洲的一部分,当时大洋洲尚未被发现,被当成莫瓦蜡泥亚(南极洲)的一部分。不过利玛窦为了让这幅地图更容易被中国人接受,还是将中国放在了这幅地图的中心位置。利玛窦在地图上还以注释的形式,介绍了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极大地拓宽了国人的视野。比如,他介绍了南美洲国家伯西尔(即巴西):“伯西尔,此言苏木。此国人不作房屋,开地为穴以居,好食人肉,但食男不食女,以鸟毛织衣。”利玛窦还在这幅地图的总论中第一次引入了五个温度带的概念,他写道:“以天势分山海,自北而南为五带,一在昼长、昼短二圈之间,其地甚热,带近日轮故也……”
奇异的地图,加上利玛窦“奇谈怪论”式的注解,一经刊出,就引起了大明知识分子的注意。可以想到的是,当时讥笑、嘲讽这幅地图的不乏其人,但也有一批人,如徐光启、李之藻等,仔细研究了相应于南北回归线的纬线、子午线和赤道的位置,读到了世界上许多不同民族的风俗,最终承认了这样的地图确实表示了世界的大小和形状——古代知识份子的“世界观”第一次被彻底刷新。
虽然晚明的知识分子已经看到了完整的世界地图,并且也知道了一些西方国家的具体位置,但安土重迁、偏安一隅的东方人,从来没有想过到那些遥远的域外之邦去看一看。这幅地图除了在认知上拓宽了国人的视野,在行动上并没有给国人带来实际影响。造成的后果是,连这片土地上最聪明的人,也开始慢慢怀疑这幅地图的可靠性。
康熙时的钦天监杨光先首先对“地圆说”提出了质疑,认为如果世界是一个圆球,岂不是圆球上人的脚心与圆球下人的脚心相对,圆球下的人岂不是倒悬着走路?他还说:“夫人顶天立地,未闻有横立倒立之人也……此可见大地之非圆也。”
成书于乾隆八年(1743年)的《大清统一志》居然认为西洋国可在印度洋附近,也可在西南大海中,荷兰与苏门答腊、爪哇相邻。多年后,和坤等人奉旨编修的《钦定大清统一志》完成,外国都被列为朝贡国,西方国家就有荷兰、俄罗斯等,地理方位、人文制度,全部模糊混乱。《坤舆万国全图》像是掉入了历史的黑洞,被大清遗忘。
清朝的知识分子不可能没看过这幅地图,至少不可能不知道这幅地图,因为清代的文史大家平步青就认为利玛窦将欧洲译为“欧罗巴”,用字有夸大之嫌,而将亚洲译为“亚细亚”,用心更为险恶,“亚”者,有“次”“丑”“细”“微”等意,这分明是侮辱国人。
直到鸦片战争失败后,道光才想起让人打听清楚英国到底在什么地方,而《坤舆万国全图》实际上已经清楚地标明了英国的位置。大臣姚莹奉旨去询问被俘的英军士兵“中国与英国及俄罗斯的距离远近”时发现,原来利玛窦的地图上已经将海陆诸国的位置与远近标示得清清楚楚。到了光绪年间,国人对西方地理的无知仍然沒有改善,某权臣不相信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存在,认为这是英法两国胡诌出来的国名,目的是用虚假的国名在谈判桌上冒领更多的好处。
晚明的知识分子一度接受了关于世界地理的正确知识,但吊诡的命运之手又将这艘本来滚滚向前的历史巨轮调转了方向,驶向了荒唐的境地。清代知识分子在地理上的无知令人黯然神伤,直到鸦片战争的利炮轰开国门,他们才想到从故纸堆中匆匆地翻出这幅地图。可惜为时已晚。
这是大清持久的自我封闭及盲目自信造成的悲剧。正如利玛窦所言:“他们不知道地球的大小……世上没有其他的国王、朝代或者文化是值得夸耀的……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们就越自卑。”利玛窦一语成谶。
编辑/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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