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遐思偶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城 热度: 15926
与我有关的东西

  我喜欢“与我有关的东西”强于喜欢“我虚构的东西”和“我想象的东西”,因为,对于写作者来说,“与我有关的东西”就预示着要从真实出发,并且愿意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去描述生活。

  布谷鸟

  这是让我最感亲切的鸟儿,但我在怀念它的时候依然不愿意夸大它。

  梦也

  它照着它的本原而生,并且拥有了最高的品质——勤劳。人们之所以喜欢勤劳,是因为在勤劳中包含着忘我和无私。

  在今天早上,我忽然想起了它,尽管我还没有听见它的叫声,但它的叫声好像正通过我童年的记忆传到我的耳旁。

  它头戴拿破仑式的船形帽,周身披着美丽的彩羽。当它在返潮的田野上鸣叫时,那只像细小的微缩的铁镐一样的喙就在不停地啄着什么。在它的叫声里,我感到春天像潮水一样漫过山丘和平原,漫过山村。

  那时候,我的骨骼还没有长硬,在布谷鸟所营造的早春的气息里,我只是贪婪地吸吮着春天的气息,一度忽略了它忙碌的身影。

  人生的三个阶段

  幼年时,我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活下去;青年时,我是被什么东西鼓舞着活下去;老年时,我是被什么东西激励着活下去。以此来看,我的人生好像是一个减法,其实不完全是,因为,对于我来说,我尽管失去了一大把的岁月却收集了梦想——一种由希望到希望破灭后的梦想。

  它的珍贵在于,一度成为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然而,由朦胧的希望,再到具体可感知的绝望,我的一生可由这种形式划上句号。

  可是,我的一生并不空虚,因为我的生命始终附着在一种坚实的东西上面,尽管我所追求的艺术本身也是虚无的,但我通过它获得了永生。

  活着

  “活着”一词多少包含了一点妥协和无奈,没有“生活”一词来得坚定。“活着”也许是放弃了梦想之后的一种状态,多少有些消极。

  在我们周围,只是单纯的“活着”的人总是占大多数,尽管他们是坚定的、忙碌的、看似自信满满的人,但总觉得他们仅仅是活着的人,而不是生活着的人,因为他们没有超越生活的理想。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活着也许是一种随波逐流的状态,有些类似于契诃夫所说的“自觉的生活”。契诃夫说:“自觉的生活,如果缺乏明确的世界观,就不是生活,而是一种负担,一种可怕的事。”

  然而,我所说的“活着”,还不完全是“不自觉的生活”,因为,他们当中有一部分是自觉的沉沦者或悲观失望者,对于他们,活着就不仅仅是一种负担了,而变成了一种可怕的事,一种值得人深思的事。

  活着,对常规的背离,也许就是一种犯罪。

  如果活着仅是一种自愿的放弃倒还罢了,而如果活者,却是一种被迫的无奈的放弃,就让人痛心。

  与此相对的是,在动物界和植物界,一切都是活着的,它们不是无奈地活着,而是自由自在地活着。假若没有人为的干预,它们就会自由地生机勃勃地活着或死亡。然而,即便是在它们衰弱和消亡的时候,也很少露出忧郁的表情,因为消亡只是它们生命链条上的一个十分自然的环节——没必要像人那样悲伤。

  伟大的时刻

  我相信在我的生活中一定存在着一种伟大的时刻,在这一时刻,有一种伟大的东西会缓缓到来,像一个巨大的天体透过厚厚的云层突然闪现。

  它,也许不具象,只是一种模糊的意识或朦胧的感觉,像是一种祥和的温馨的氛围,一点一点地包裹你。

  这一时刻,我的白发会变黑,前额上的皱纹会慢慢舒展,缺失的牙齿会重新长出,僵硬的骨胳会重新变得柔软,灰暗的皮肤会变得红润,总之我由苍老一下子变为童年。

  我清楚,这类似于童话,但我就是依靠这童话活过了五十年。

  一匹奔跑的老狼

  大约是七年前,承蒙新疆朋友的好意,安排我们在冬天去喀纳斯游玩,寻找诗意。一路乘坐的是宽轮胎的军用吉普车。那天下午,车子行驶在被冻得硬邦邦的呈现蓝色的柏油路面上,尽管路面被风吹刮得很干净,但当一阵寒风吹来时路面上还会重新出现一缕一缕扭动的带状雪粉。

  天色正在变暗,公路前边是不断抬升的蓝色雪峰,两边却是荒凉的戈壁滩。由于无聊或者说是出于单调的忧郁,我一直注视着无人的荒野。

  忽然,我看见从一片覆盖着积雪的草甸子上跃出一只狼的身影。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但还是能够看得清狼的细细的腰身在草甸子上跳跃。它一直沿着我们车行的方向在奔跑,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受到了我们的惊扰,它一直在惶急地弹跳。这样的奔跑,在我的注视下持续了很久,以至最终淡出了我的视线。

  的确,这只狼是害怕我们的,尤其是当它看到一辆发着吼声的庞然大物时。就像许多动物见了人会不自然地奔跑一样,狼大多数时候是怕人的。

  因为,我们的祖先已把它们打怕了,对人类的恐惧,已经通过它们祖先的血液一代代传递给了它们。

  为了活下去,一部分狼被人类驯化成了朋友,而倔强的那一部分,要么是由“狗”重新回归到狼群或是远离了人类,距离我們远远的。

  有些时候,它们会突然停下脚步,露出惊恐或仇视的目光盯着我们。

  人类最最不幸的是成为动物界的敌人,成为植物界的破坏者。

  到了喀纳斯景区的那一晚上,风很大,尽管暖气烧得很热,还是觉得冷。我用枕巾和床单把窗户堵了一下。半夜里,风势更加凶猛,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与寄予在山野间的动物也就一步之差了。

  风很大很猛,能感觉得到,只有在喀纳斯这种雄奇的山野间才能产生出如此雄壮的风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可是即使在睡梦中,我也仿佛能看见有一匹狼正在风雪中颠簸、奔跑

  裕固族民歌

  去吧!去吧!到生长兔儿条的地方去吧!

  走吧!走吧!朝生长红柳条的地方走吧!

  这是一首裕固族民歌的前两句,一看就放不下了。所谓朴素的情感在这里面体现得十分充分,更重要的是其中贯穿着一种让人伤感的调子。

  他们的期盼并不高,不是拖儿带女地走向黄金谷,也不是走向王宫大殿,而只是愿意走向兔儿条和红柳条生长的地方。这是一个多么单纯和浪漫的民族,所追逐的仅仅是一种富有生机的大自然——一个和草地以及蓝天白云无法割舍的民族。

  我不知道这两句民歌的后边该如何进行,但仅凭这两句也就足够我揣摸到一个民族的个性——那种唯美的,有着一点漂泊意识的血脉基因。

  逐水草而居,是整个人类的过去,但这一特性在游牧民族的身上却体现得更为明显。为此,在他们身上常有一种绝决的飘忽的忧伤的美。

  三件事

  我的一生大概可以归结为下面三件事:

  小时候跟着大人去看马戏表演,其中有一个节目是让一只可爱的小猴从燃烧的铁圈中钻过去,那大概是最能吸引人的一个节目了。可是,那天却怪了,无论班主如何哄它、引诱它,可那只小猴就是不听话。观众们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班主急了,开始用细细的皮鞭去抽打那只不听话的小猴。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只可怜的小猴一边围着主人奔跳,一边发出尖叫,就是挣脱不了班主手中的绳子。最后,也许是被打急了,它竟然双手合十,学着人的样子,连连向主人作揖恳求……

  时间过去了大约三十年,有一年,我去云南旅游,在一个傣族山寨,观看一位精瘦的山民表演上刀山。只见他赤脚攀上等距离绑扎着砍刀的木柱,每一脚都踏踏实实地踩在刀刃上,当他攀上顶部的时候,竟然还能做出一连串潇洒的动作来。

  在燃烧的一具铁槽上面,表演下火海的是两位赤脚的傣族妇女。当她们赤脚从燃烧的炭火上走过去时,我们似乎听见了牛油滴在火焰上的“嗞啦”声。

  好看吗?好看,但并不刺激,却让我觉得沉重,因为我联想到了其他。

  这第三件事发生在去年。在葛洲坝水电站我们去看水力发电。没有听见那种事先设想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也没有看见那种事先设想的一泻千里的激荡和奔涌。可是——在平静的江面上我们只看见了几处微妙的漩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一切都很安静,起码,在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可是,我知道,此刻,在江水的最深处正有十几台巨大的水力发电机的涡轮,在激流的冲击下发出雷鸣般的吼声。然而,也许是江水太深太沉重的缘故,它埋葬了自己的声音。

  ……活着,并非无奈地活着。

  然而,我活过了生活。

  活过了被敲打、被遮蔽、被掩埋……

  驼队

  他们是头一天下午来的,来到雁儿村,一个靠近大路的小山村。在一群孩子们的围观下,他们卸下驼身上的盐袋、草料和装满货物的木箱。那木箱打开来时,孩子们发现在箱盖上面挂着一束一束的彩色丝线,而五颜六色的糖球是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男人们更感兴趣的是这十几头骆驼,用一条绳子连着,穿过每一只骆驼的鼻孔。

  那天下午像个节日,也的确是個节日。女人们用家里积攒的发丝、收拾下的铜块以及粮食和私房钱或换或买,都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孩子们也是各有所得,包括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也得了心爱的糖球或别的什么好玩的东西,女孩子们一进家门就让妈妈在自己的发辫上扎上了新鲜的丝线。

  那晚,村子里刚好有一位妇人难产,所幸,驼队中的一个女人懂一点接生,便帮了个大忙。生下的是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叫驼生。

  那一晚,村子里点起了火把,男女老少都围在广场上看几个蒙古人拉琴唱歌,一直折腾到半夜。

  黑暗中有一位黑眼睛的寡妇和班主偷偷地讲好了价钱,睡一次的代价是六尺红色的花达呢。

  后半夜,村里人架起的火堆慢慢熄灭了,可是还有微微的夜风时不时地吹亮火星。班主回来时,驼队的人都睡了。

  睡梦中,村里的孩子们还能听见那一长串卧着的骆驼倒沫(反刍)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当驼铃声重新响起时,村子里的人都来送行,一直送到村口。那位黑眼睛的寡妇站在自家的窑顶上,一直盯着驼队看。

  他们看着驼队远去——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逶逶迤迤地远去。然后,当驼队进入霍拉儿山口时,天就变了,乌云黑黑地压下来——然后就地震了。

  站在窑顶上的黑眼睛寡妇只是觉得有些头晕,但是她还是看见,霍拉儿山口两边的山峰猛地一下合了起来,就像张开的一个巨大的嘴巴合了起来。

  只是一个瞬间,那驼队就没了。

  大理石穹顶下的蚂蚁窝

  那是前几天我在荒石园“考查”时看到的一个情景。说是考查,实际上是在一处城郊的废弃荒地里去搜捡旧瓷片,样子有点像个拾荒者。手里拿着一只弯曲的木棍,一路上戳戳捣捣的,哪还像个知识分子的样子?在此说明一下,由于本人喜好老瓷器,且屡屡上当受骗,于是就萌生了在郊外荒地上捡拾老瓷片的冲动,你还别说,要是留心脚下,每次出去总能捡到一两片,尽管碎小,却全都是真的,其中的乐趣也只有我本人能够体会得到。但我的形象自然受到了老婆的戏谑,她说,你看你看,你手里一旦拿上一只木棒,就活脱脱一个羊把式。老实说,我还真佩服老婆的观察力,因为本人小时候经常替父亲放羊,身上自然就有一种羊把式的遗传基因,尽管现在都是一个知识分子了,但身上肯定还带有某种褪不去的昔日“丰采”。

  且说,上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一个人到荒石园去溜达,手里照样捏着一根弯曲的木棍,就像瞎子走路一样,一路上戳戳捣捣的,凡是看见拟似瓷片类的东西,就要忍不住拔一拔,看个究竟。因为我知道,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当年在新疆和甘肃一带考查时,总喜欢翻腾古代人遗留下来的垃圾堆,且收获不小。可不要小看垃圾堆,古人生活的遗存常常会留在那里呢。

  就在这样联想的时候,我突然在一块荒地上发现了一只倒扣在地面上的搪瓷盆盖,我还以为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搪瓷品,遂用木棍随手一拨就将其翻了个个儿。这时候还没等我仔细研究这只搪瓷盖,就被它扣在下面的一窝蚂蚁给吸引住了。说实话,我见过在地面上排成一字长蛇阵的蚂蚁,也见过在地埂上或山坡上围着洞口忙碌不已的蚂蚁,却很少见过躲在某处遮蔽物下面的蚂蚁窝。

  在这只还算完整的搪瓷盖下面,竟然还有一大群新鲜的正在忙碌不已的蚂蚁,它们的身子相当于一根牙签的十分之一,却周身闪耀着褐色的光芒。看着它们忙碌的样子,我更倾向于认为它们是在一种热情的鼓动下而焕出的一种兴奋和癫狂。奇怪的是,我却从它们兴奋的样子中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它们尽管是一群微不足道的昆虫,竟然也能像别的物种一样在群聚时表现出一种张狂的旁若无人的架势。

  仔细瞧,它们大约有上百只挤在一起,左腾右突,展转腾挪,纷纷攘攘,忙忙碌碌。它们在干什么呢?我一看,在它们中间散落着很多比它们的身体大一两倍的椭圆形的半透明的蛋卵,可能是某只大型蛆虫的排泄物被它们搬运了回来,并且正在忙着往一只黑黝黝的洞口里搬运。

  无疑这是一个繁忙的工作场景,尽管在它们看来这是一种正在进行的紧张有序的工作,但让我这个庞然大物看来,还是显得有点纷乱。

  为了不至于打扰它们,我又把这只搪瓷盖翻过来,重新盖住它们。让它们忙吧!

  可是,这件事我并没有忘记,而是事过几天,居然还时不时地在脑子里浮现出那一团纷纷攘攘的蚂蚁。它们传递给我的是这样一种信息:假若给我一只杠杆,我就能把地球撬起来!会的,它们的确能做到。

  如果把这一群蚂蚁的身体放大十倍乃至一百倍会是个啥样子呢?也许,它们会在一个小时内毁掉一个庄园,在数天的时间里毁掉一座城市。

  然而,你得承认,尽管它们是这个世界上力量最大(按身体比例来说)最忙碌的族群,但是,到头来它们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描述

  我一直在琢磨一個人的心境,尤其是当她借助权势羞辱或无情地打击了一个人的自尊心之后,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大房子里时,她的心境。

  她会窃笑吗?不,她的嘴唇始终抿得很紧,并且在她独处的时候还会抿得更紧。能感觉到她心里一定装着很深的事情。她很少笑,看人的时候总是露出一副蔑视的探究的目光来。

  常常,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唱起歌来,但从不唱出歌词来,她只是轻轻地哼着调子。

  她养的猫,在她打开那扇生了锈的沉重的铁门时,会从院子里那些装满杂物的竹筐、破纸箱以及弃置的破浴缸的缝隙间钻出来,有的甚至从墙外头跃上墙头,对着她咪咪地叫。

  在所有的动物中,她只喜欢猫。关于这一点,她不止一次对我们讲过。当她讲起猫来时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来。

  一根羽毛

  今天早上,我在荒石园转悠时,捡到了一根羽毛,黑白相间的图案,无疑出自于一只美丽的禽鸟。

  它躺在那儿很轻,但是它的美丽却增加了它的分量,当我捡起它的时候。

  以前我也曾遇见过这样的羽毛,甚至看起来比它更美,但是我并没有像今天一样,因爱怜而把它庄重地捡起来。这是因为,我今天恰好觉得自己很健康,而且还觉得自己的心智是成熟的,因为心智的成熟的唯一标准是富有爱心。因此,我打心眼里爱这根羽毛,并且视之为大地对我最好的馈赠。

  米沃什说过,再无足轻重的事物也会回应我们,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的敬意。

  也就是说,今天是一只无名的鸟在回应我吗?或许,在某个时刻当它飞临我的头顶时,我在心里暗暗地赞美过它。

  责任编辑 刘遥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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