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悦耳,孩子们穿着轻软的云朵,在柳岸奔跑。
许安捧着花钻到薇之怀里,脆甜地说:“薇姑姑,我要把你扮成花神娘娘。”薇之拈掉许安发间的草叶,笑道: “姑姑的头发快掉光了,戴不得花。”她忽然瞥见一株野豌豆苗,往事葱郁起来,很多年前的春天,她也曾将山花插了满头。
那时,薇之常吃不饱,就采野豌豆苗充饥。许诚帮她提着篮子,笑道: “你知道吗?这种草在书里唤作‘薇,跟你的名字一样呢。”薇之望着漫山遍野的野豌豆苗,觉得它们都是自己的姊妹,心里真暖和。
薇之出生不久,娘亲就疯了,来不及告诉她“薇”是多好的名字。他们都说,薇之的娘亲曾是大汉最美的公主,却被匈奴质子引诱,从此万劫不复。他们看薇之的眼神也很冷酷,仿佛她的血脉里也有匈奴质子的罪恶,永远无法洗脱。娘亲疯疯癫癫地说:“落日在黄沙里睡着了,你爹在那里等我们。”爹爹死于酷刑,薇之没见过他,却觉得他并非坏人,他大概就像歌谣里的孤雁,阔别落日黄沙,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许诚是马夫的儿子,却比那些锦衣公子还聪明,读过很多书。他教薇之念《诗经》里的句子,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薇之轻叹: “诗里的人终于回家了,却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她更喜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这句,就像与许诚共度的那些春天。风和日暖,野豌豆苗撑开绿茸茸的羽叶,把鸟雀般的花朵护在掌心。
后来,匈奴侵扰边境,薇之也遭受牽连,娘亲在大殿拼死求情,圣上终于心软,没有处死薇之,将她暂押牢狱。几年过去,战事一触即发,许诚从军远去,薇之不能相送,只能在暗沉的岁月里等待,砖墙被她抠出一条条狰狞的痕迹。
汉军凯旋,薇之得到恩赦,走出牢狱的那刻,阳光铺天盖地,却望不见梦魂深处的人。
征战数载,有人荣归故里,有人埋骨他乡,送走的是簪花少年,等来的是血色残躯。没有许诚的消息,这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他还在梦里温言浅笑,而非定格为一缕孤魂。
薇之来到许家老宅,许诚的父母垂垂老矣,看见孙儿许安才会展眉。薇之不怨许诚娶了别人,他的妻子一定勇敢又深情,才会在战前执意践行婚约, “我想以妻子的身份等你回来。”可怜那善良温柔的女子,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抱病早逝,情到深处,才会被思念附骨。薇之见过她为许诚做的衣服和鞋子,针脚里蜿蜒着幽微的月光,他却没能穿上。
薇之终身未嫁,将许安视如己出,节衣缩食地收养了几个战后遗孤。她在流言蜚语中倔强而生,像野豌豆苗那样,看似柔弱却绿满山野。她喜欢听孩子们读书,都是很有道理的句子,像一种至真至纯的召唤。如果更多的人听从这种召唤,大概不会再为名利而厮杀,世间也将少有离乱。
薇之老了,等待却没有停止。也许就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许诚会平安归来,为她唱起当年采薇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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