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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城 热度: 23381
张学昕

  一

  仔细地回想一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说,现在能够让我们记住的,实在是寥寥无几。其实,这其中的原委,并不十分的复杂。关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文学发生,这些年已经有为数不少的研究文字,但大多还是喜欢从那时的中国政治、文化转型的视角,反思文学外部因素对于文学尤其小说创作的影响,还依然沉浸在文学社会学研究方法的窠臼之中。这是一个很可悲的批评和研究现状。而事实上,“八十年代”仅仅是一个历史的发生过程,它也仅仅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时间段,近四十年的世道沧桑变化,足以让我们有勇气和能力重新审视这个已经逝去的时间和空间,包括发生在其间的一切。尤其是,在我们重读那个时代文学作品的时候,不应该忽略的,应该是一个作家写作的有限性和文本所蕴藉的无限性、可能性。在任何时候,一个作家不可避免地要表现自己的、个人性的生活经验,以及他个人对生活总的观念和理解,因此,让他完全、完整而详尽地呈现整个世界和生活,显然是不真实的,这是对写作的一种误解。我越来越觉得,作家在面对一个时代和生活的时候,恰恰是因为对生活的充满个人性的理解和判断,恰恰是他的想象力和虚构、扭转生活的能力,得以使他超越了种种局限性,超越了对所处时代的浅薄的一般性认识,这样,文本才终至于能够避免“应景”,得以更久地存活下来。而且,我的看法是,对于个人经验愈发充分地珍视,并且能够呈现出个人情怀如何自然地沉入大历史的风云际会,叙事中的个人经验和家国记忆,才可能构成文本的真实编码和独特性。这样的作品,才会具有对时间和阅读的穿越性。无疑,我们对经典的期待由来已久,几乎成了真正写作者和阅读者挥之不去的情结。

  我也常想,在不久的将来,对1970年代末以来的中国当代文学如何重述,的确是一个难题。即使现在来看,已有的文学史描述,早已经显得局促和陈旧,令人难以信服和接受。这不仅是以往的社会学、政治学的标签化限制了对文学的美学界定,更主要的是,我们总是习惯将文本置于文学与现实的对应关系的层面,来考察所谓文本的历史、现实意义及其价值,而很少重视文本中所蕴藉的生命本身的承载,忽略了作家在文本中寻找人生、生存意义的个人修辞方式。

  像阿城的《棋王》《树王》和《孩子王》,还有,像韩少功的《爸爸爸》《归去来》这样的小说,自从被肆意划入“文化寻根小说”之后,不仅使得对它们的阐释出现了局限性,而且还将直接导致对它们的文学史定位的偏差。因此,我也日渐理解了“当代文学是否宜于写史”的质疑。

  无疑,阿城的《棋王》,是一篇奇特的小说,杰出的小说,是一部永远值得“重读”的篇章。这个关于生命的故事,既有自身无与伦比的传奇性,更具有超出一般文化层面的世俗品质。甚至,它在一定意义上,整理了我们以往关于小说的许多理解和观念。最关键的,是它产生的年代,令人瞠目,令人叫绝。它为何會产生在1980年代初的中国?它更不是所谓“与时俱进”的小说,何必非要将其“划归”到“文化寻根”的序列?这部极其“形而下”的小说,缘何深藏着极其“形而上”的内涵?一个下棋和“吃的故事”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张力和多义性?回顾与它同时期出现的“文革后文学”,《棋王》早已没有了“乌托邦”微言大义式的架构方式,淡化了历史、革命和变革的纠结和沉重感,也没有刻意将其叙述成寓言,更无对意识形态的即兴敷衍。阿城一上手,就底气十足,另辟蹊径,举重若轻,杂花生树,徐徐道来,直逼小说俗世品质的本意。自它1984年横空出世三十余年来,我数次重读,每每都爱不释手,总不厌倦。时至今日,我仍然愿意在这个文本世界里,体味一个人在一段岁月里的“艰难时世”,生命在时间之河中的影像和记忆。

  二

  这是一篇地道的中国当代的“世俗小说”。我想,正是因为它的写作,没有任何文学之外的负担,绝少启蒙叙事那样的功利,它只写人的“生”和“活”,“原生态”的时空表现,没有混沌的杂音,没有苦心积虑的算计。因此,这是一篇极其纯粹的中国小说。

  可以说,《棋王》的故事,是一个象棋的故事,一个饥饿的故事,一个知青的故事,一个世俗的故事,一个充满神性的故事,更是一个很“旧”、很扎实的故事,所以,就有了其他作品难以比拟的传奇性。同时,它写出了一个人的认真和倔强,一个人的执着和痴迷,一个人的散淡和率性,一个人的恐惧和洒脱,一个人的智慧和纠结,一个人的从容和沉重。也就是说,这既是一个人的生命哲学,又是每一个人的存在宿命。再者,它仿佛在棋道和吃相之间,一下子连通了清雅与俗世的关系,让俗世于不经意间飘逸地进入了一种非凡的境界。很难相信,这个故事有如此巨大的心理、精神和灵魂的容量;也很难想象,这个小说人物王一生,已经成为一个有顽强生命力的美学符号,他凸显了一个时代的凹凸,影射出一个时代的贫血,民风与官气,以及乱世偷生。另一方面,这个时代也因之更清楚“神”和“魔”的区别。在这个故事里,或者说,在讲述这个最纯粹的“中国故事”的时候,阿城同时把作为最雅致的文化象征物——棋,与最具世俗性的“民以食为天”的“吃”,也就是精神和物质这两个既有区别又难以分割的层面,胶着一处,不露痕迹地演绎开来,使人读来手难释卷。最令人折服的是,阿城写出了两者之间妙不可言的辩证关系,写出了它们之间的“法度”。读这篇小说,必须放下架子,以地道的世俗经验和情感“浸淫”其中。实际上,阿城早已深谙中国传统小说之道,在随笔集《闲话闲说》中,他细腻而简洁地梳理了中国“世俗小说”这一路的来龙去脉,从《红楼梦》《老残游记》到“鸳鸯蝴蝶派”,审视从清末至民国的世俗小说的鼎盛,可谓林林总总,气象万千,特别是,在对其精髓了然于心时,也方才体悟到世俗小说的真谛。我也正是在读到了这本《闲话闲说》之后,才猛然领会到阿城小说叙述的范本和根脉。原来,其中蕴藉着阿城独特的“世俗”观,他的文字并不是肆意的敷衍成篇。后来,我又看到阿城的“小短篇”结集《遍地风流》,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大气凛然的《棋王》。此前,阿城的功夫已经坚韧地修炼过,很是了得。哈佛王德威教授,曾精准地描述阿城的世俗观:“千言万语,阿城的世俗可以归纳到一个‘自为的空间。这是一个浮世的空间,容得下男耕女织,可想也难清除男盗女娼。这是一个花样百出空间。阿城认为世俗是文明的源头活水,总为礼乐教化提供额外的出路。”{1}这额外的出路是什么呢?想到了贾平凹当年的散文《丑石》,有“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之说。那么,通俗,就是通往“俗”之路,是否也可以这样理解和推导呢?“俗到极处,就是雅至极处”这样的说法是否成立呢?

  了解了阿城的写作来路,自然就会慢慢清楚这个《棋王》为何引领当代短篇小说风骚三十年。而且,我坚信,它还会继续引领。一个作家,能有这样一篇作品永远存活于世,实在是足矣。

  这个棋王——王一生,他的人性中附着无比阔大的神性,而他身上渐渐滋生的神性,被俗性丝丝缕缕地、渐渐地剥离着。在这里,人物的神性和俗性,都不玄虚,在王一生的身上充满了不懈的元气。如果从人物塑造的角度考察中国当代文学,那么,王一生这个人物形象,无疑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也是十分“稀有”的、能够让我们真正记住的形象之一。王一生的“知青”身份,在这个小说里,显然已经不作为叙述的一个噱头或者关注点,“知青”这个略带有政治感、使命感和历史感的命名,已经被充斥其间的强大的世俗氛围所笼罩和遮蔽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体现在许多方面的“骨”“气”“慧”的文化气韵。从这里看,阿城在1984年,就已经走到了“先锋小说”和“文化寻根小说”的前面。

  “棋”和“吃”,是阿城用来支撑这个小说的两大基石。前者绝对是文化的,有大的“道”在其中,意蕴深厚,千年如斯,峰回路转,曲径通幽;后者,大俗至简,吃喝拉撒,在人生的最基本面上,世间百态的况味,竟然是为谋生而吃到极处的绝唱。在文本里,棋和吃之间的微妙关系,已然融化成一体,相互缠绕,彼此促进,密不可分,相互拉动,故事和情节在浑然中衍变。在这个文本里,若想厘清这两者到底是谁“滋养”谁,实在是很难说得清楚。在以往对这个文本的阐释和解析中,大多更加关注“棋道”中所蕴含的文化之意,而较少研讨“吃”里所蕴藏的深意和玄机。

  我们先来看看文本中几个有关“吃”的细节。写得确实令人叫绝,读罢,竟然会让我们产生无限的悲伤。

  列车上给我们这几节知青车厢送饭时,他若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结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掉下地,他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舔了,拿水把饭盒充满,先将上面的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抵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

  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

  王一生旁若无人、全神贯注的吃相,令我们瞠目。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人对粮食的憧憬伴随着一种强烈的恐惧感。王一生在棋盘上是那種“无我”“忘我”的状态,而他在“吃”上,也依然是“忘我”的,较之前者是有过之无不及的。特别让我们惊异的是,王一生在面对食物时的虔诚,那种娴熟的吃法,唤起的竟然是我们内心巨大的悲悯。在他这里,食物不是用来养生的,享受的,而是用来战胜对于饥饿的恐惧的。因为,王一生永远处于一种无法踏实的生命状态。“吃得很快,喉结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在对王一生的一系列动作进行了细腻表现之后,阿城用了“惨无人道”四个字,来总结这种对待食物的饕餮之相。

  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干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我知道这种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咽下去,喉结慢慢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里也噙满了泪花。我相信阿城的描述一定具有真实的生活基础,否则断然不会有如此令人惊悸的场景。我实在是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饥饿的经验,我想,我对于阿城描绘的王一生的饥饿体验,很难产生心理上的渗入肌理的感受。

  余华极为推崇博尔赫斯小说里的一段话:“我一连好几天没有找到水,毒辣的太阳,干渴,和对干渴的恐惧使日子长得难以忍受。”这句话表达的感受,与阿城小说所凸现的人物心理完全一样。这个句子令人赞叹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干渴”的后面,博尔赫斯告诉我们还有更可怕的“对干渴的恐惧”。同样,王一生也绝对不仅仅是对一顿饭的期待和渴望,而是不知一顿饭的后面,下一顿饭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所以,我们在文本里面,还看到了王一生对食物及其产生的热量的精确计算。那么,在这样的生命的艰难处境下,一个人如何消解这种忧愁和困顿?“何以解忧”?惟有象棋。于是,就在这个时候,与“吃”衔接和紧密呼应的,就是“棋”的出现。棋,从最原初的“苦中作乐”开始,扭转了一个人存在的精神境遇,也在平淡隽永的文字里重新整饬了生命的状态。

  还有,王一生来“我”的农场访问时,在吃完蛇肉、下过棋之后,知青“脚卵”为了表示对王一生的敬意,又拿来六颗巧克力,半袋麦乳精,纸包的一斤精白挂面。“巧克力大家都一口咽了,来回舔着嘴唇。麦乳精冲成稀稀的六碗,喝得满屋喉咙响。王一生笑嘻嘻地说:‘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苦甜苦甜的。”这次“盛宴”似乎是一次极大的享受,几碗稀稀的麦乳精,“喝得满屋喉咙响”,这种俗世之乐,除非出现在那样的年代,否则真正是惊奇猎艳的虚拟。

  阿城的高明在于,他没有将“吃”“民以食为天”引向所谓文化的范畴来考虑,而是将“吃”与生存统筹一处,陈述一个最平常的道理。我们终于想明白这样一个问题:未知吃,焉知生?

  三

  在阿城《棋王》这个叙述极其老到的故事里,阿城既写出了一个历史阶段、一个畸形年代的喧嚣、浮躁与生命的飘零,写出了在一个逼仄的岁月里人的尊严和风骨,也描摹出一个特殊年代的存在之荒寒。虽然,这种荒寒之意,尽管浸入骨髓和肌肤,但却因为一个“瘦小黑魂”,一个人在“九局连环”中,独自与宇宙天地的非凡对话,庄严地唤起我们对生活的温存的向往。《棋王》是在写棋,又不仅仅是写棋,它写人物,又不仅仅是写人物,它似乎是写一个人的生命片断,却又是极写所有人的生存真谛。

  王一生与象棋浑然一体,看上去像是王一生对尴尬人生和苦楚的挣脱,实际上,其中所隐藏的“大乐”“大智”,不是一个“智”能够概括,也绝不是一个“慧”就能阐释的。我觉得,阿城主要想凸显的,其实是那个年代最匮乏的“骨”。因为,骨、气相生,才可能有智,才可能有慧。阿城写“棋”,也像写“吃”一样,仍然有声有色,不拘小节。如果说,他写“吃”是表现人生存的困窘,那么,写“棋”则是努力在帮助一个人渡过一种俗世“苦厄”。因此,所谓雅和俗的界限,在这里也就无关紧要。在棋里,可以“纵浪大化”,在“吃”里,可以寸断柔肠。大雅的事物,原来照旧可以从俗入手;俗的事物,同样地叠加着不屈的志向。这还让我们从棋里看到了一份生命存在的气力,一个人在宇宙里存在的灵魂模样。阿城写尽了王一生的内宇宙,这文字中,呈现出许多阔大、厚实、醇厚的象与意。这些人文意象,身影憧憧,皆根植在世俗生活浓重的氛围里面,扎实,深沉,平淡,质朴。阿城曾说,“寻根文学撞开了一扇门,就是世俗之门。”“世俗之气漫延开了,八九年前评家定义的‘新写实文学,看来看去就是渐成气候的世俗小说景观。”{2}

  那么,是否可以说,这种“世俗之气”在小说里的表现,自民国以来,到了当代的汪曾祺、苏童、阿城等人这里,达到了一个峻峭的高峰。而且,文学写作所蕴藉的世俗品质,一样可以将现代意识充分地张扬出来。阿城笔下的王一生,就是从传统意义的“俗世”走向了具有现代感的“大道至境”。

  王一生只有“一下棋,就什么都忘了。呆在棋里舒服。就是没有棋盘、棋子儿,我在心里就能下,碍谁的事儿啦。”“你管天管地,还管我下棋?”“家传的棋,有厉害的。几代沉下的棋路,不可小看。”他谦逊地“跟天下人”学棋,他痴迷地沦陷在棋子本身的意境里,不能自拔。对于王一生,比赛,下棋,早已不再是输赢之间的博弈,而是生命中对一种事物的敬畏。王一生的棋,在沉实中充满机智和活力,飘逸洒脱,散淡中包含着谨严,自强不息。重要的是,他的卑微、谦逊和沉迷中透射着宽广和膂力。棋里面,裹挟着桀骜的风骨,是因为这个人物崇尚品行节操。“脚卵”为了能让他参加比赛,送给书记一副家传的名贵象棋,王一生立即敏感起来,坚决放弃比赛,因为“这样赛,被人戳脊梁骨”。散淡中荡漾着不灭的正气。

  对于阿城小说中的“棋”道,已故评论家胡河清先生曾有精彩论述:“我认为王一生的棋并不仅仅是道家文化的体现,其中又含着现代的精神,是一种东西方精神互相交融渗透而成的‘道。”“阿城的《棋王》表面上写棋,实质上则具有多层次的象征意义,表现着他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历史评价和对中国文化进步的展望。”{3}在这里,胡河清将阿城的叙述,归结到人类对于精神文化创造的欲望的张扬,凝聚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精神气度。而且,他认为,阿城的写作,直抵东西方文化经纬的聚焦点。《棋王》的结尾,写王一生九局连环,车轮大战诸位棋手,超越了中國棋道自身的闭合,而体现出“奥林匹克”竞技体育的战斗精神,“阿城在这里暗示了一种深远的文化理想:一方面继承中国棋道的伟大传统,同时又使历来被称为‘手谈的清娱性质的棋道与西方奥林匹克精神在现代意义上结合起来,成为一种兼具独创性和开放性的新文化。”{4}

  无疑,王一生对“棋道”的沉迷,已经超出古代棋道的消遣和“清娱”性质,高手对决,月白风清,数千人的棋场,竟又是万籁俱寂。王一生在棋盘上呼风唤雨,内心舒展开来,骤然间如水落石出,乾坤朗朗。

  王一生的姿势没有变,仍旧是双手扶膝,眼平视着,像是望着极远极远的远处,又像是盯着极近极近的近处,瘦瘦的肩挑着宽大的衣服,土没拍干净,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喉结许久才动一下。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桩,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众人都呆了,都不说话。外面传了半天,眼前却是一个瘦小黑魂,静静地坐着,众人都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王一生,人棋一体的生命状态,熔道禅一炉,气贯阴阳,沉潜着骨、气、慧的光芒。“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这句话,一下子将这个人物的精神嵌入了浩渺的天地宇宙,一头乱发中,一个生命就是一粒尘埃,一颗精魂,肆意在宇宙中旋舞。

  即使,阿城仅仅为中国当代文学贡献了这一部《棋王》,写出了这个文学人物王一生,已经功德无量了。

  注释:

  {1}王德威:《当代小说二十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8月版, 第307页。

  {2}阿城:《闲话闲说》,作家出版社,1997年版,第169页。

  {3}{4}胡河清:《灵地的缅想》,学林出版社,1994年版,第155页、159页、160页。

  责任编辑 李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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