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的好朋友,主持人李蕾、梦晓,还有上音的同学们在钢琴小提琴伴奏下朗读了我两本新书《银色笔记》《时间草稿》的部分篇目。感谢他们精彩的演绎,将文字变得立体起来,呈现出另一种诗意之美。
今天讲座的主题是“用诗意抵抗粗鄙时代”,“粗鄙时代”是近年大家都在形成的一个标识。这几天我在想,如果要找一个和“粗鄙”相对应的词,从字面上说,“优雅”当然不错,但在我看来,“诗意”可能更符合我想表达的主题。
只有诗意才能抵抗粗鄙,诗意,狭义地说,是对生活有美好的感受,这里指的诗意,不仅仅是诗歌层面上的诗情画意,不仅仅是单纯的艺术教育,而是对文学艺术发自内心的感受,由此引申到社会现实的各个方面。
而从广义上说,诗意也不仅仅是抵抗恶俗,更多的是抵抗一切不美好的事物,使人有正确的价值观,所谓我们常说的三观正确。三观正确说起来是正常不过的事,可在实际生活中,对常识有认知偏差的人实在太多了。
在座各位可能会说,凭什么你认同的三观就是对的,别人的就是不对的。这不是较真,这个世界上有些基本的道理不是某人发明的,而是人类经过长期实践和教训总结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很多睿智的启示录式的真知灼见被假象遮蔽了,或者因为公众被洗脑,而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所以人类的智慧并不是始终在进步中,而是周期性迂回的,甚至是退步的。
今天来的很多都是上音的老师学生,那我就从艺术教育说起吧。现在的家长,越来越热衷于投资孩子的课外教育,除了外语,主要就是乐器、绘画、美术、舞蹈、表演、书法这么几项,很少有专门培养阅读和写作的。为什么呢?因为前面那些都是外在的技艺,是可以拿出来表演的,孩子会弹个曲子写个书法,家长多有面子啊。阅读写作是内在的修养,是不能马上拿出来秀的,这就像很多地方官员热衷于造摩天大楼和标志性建筑,却不愿好好修下水道,可下水道是一座城市的良心,没有优质的下水道等基础设施,城市再漂亮也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因为它连一场大雨都经受不起。
相信大家都能理解我这段话的涵义,没错,现在的孩子接受艺术熏陶和培训的机会是我们当年无法比拟的,我认识一些年轻朋友,以白领或自由职业者居多,自幼被家长送进艺术培训班,胡萝卜加大棒,被逼着学艺。钢琴指法不错,书法架构不错,素描基本功不错,具备我们常说的童子功,但你会感受到在技巧背后,缺乏艺术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也就是说没有灵魂,就像华丽的躯壳,猛一看挺漂亮,却不耐看耐听,这是为什么呢?当你和他们交谈之后你就会明白,他们在学艺过程中,过分追求技法,而忽略基础人文的训练。只学了形,没学到魂。记得我开始练习书法时,没立刻去学怎么结体和运笔,而是花时间读《中国书法史》,先对书法的来龙去脉大致有所了解。因为我明白,如果你不知道书法的前世今生,就很难理解这门艺术的奥妙在哪里,不知道它的一些微妙之处是从哪里来的,这个比你僵化地练习运笔更重要。
当然,我这里没有否定练习的重要性,我们知道,无论是练钢琴、素描还是书法,只要刻苦,总能学得形似,因为肌肉和神经是有记忆的,长期反复做同一个动作,就会形成下意识,也就是条件反射。但形似只是艺术的赝品,没有通透的思考,没有对艺术深层的理解,只是机械地练习,空有技术,没有情感,手到心未到,最终只能成为蹩脚的匠人,不能让艺术产生打动人心的力量,这就是艺术的粗鄙化。
在功利主义盛行的当下,很多孩子,物质生活很好,书法绘画音乐的基本功底子也不错,但由于教育的功利化,父母只看重成绩和特长培养,独生子女本就宠,从小就是骄横跋扈的小皇帝,只要学习好,其他一概都可以宽容,乃至纵容,更谈不上有情怀教育。我经常用情怀两字,它代表一个人的综合素养,其中也包括了对人格形成非常重要的理想主义。唯学习论的后果就是孩子变得冷漠,缺乏教养,没有礼貌,乃至自私自利。我经常看到一些会弹琴画画的孩子,见人连招呼都不打,还莫名其妙用敌视的目光盯着你,显得情商特别低。
其实坦白说,绘画音乐书法只是一技之长,会一些可以附庸风雅,不会也没什么。但如果一个孩子情商、修养、人文都缺乏,钢琴弹得再好,书法写得再溜,将来进入社会也是一个粗鄙的人,只是穿着貌似优雅的外衣罢了。
所以,不是每个美好的初衷一定会获得诗意的结果,一个人成为艺术家是非常不容易的,哪怕只是成为有艺术鉴赏力的人,也是不那么容易的。艺术,不只是技术,并非肖像画得逼真、五线谱弹得准确、舞步跳得娴熟,就是艺术家了。在艺术鉴赏和感悟方面,人文底子比技术重要得多。举个例子,我很喜欢的唱作人罗大佑,作为歌手,他的破锣嗓子堪称先天不足,从发声咬字来说,他注定不能成为金嗓子歌手,很多唱过他作品的歌手,如邓丽君、齐豫、潘越云、孟庭苇,从技术层面听,声线唱法等条件远超过他。但吊诡的是,罗大佑的歌真正打动我的还是他亲自演唱的那些,而不是金嗓子歌手们更完美更华丽的演绎。罗大佑吐字粗糙,嗓音嘶哑,我却能从他不完美的歌声中听到灵魂的声音。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喜欢罗大佑歌声的人非常多。这同样也不是个案,比方日本的唱作人中岛美雪、吉田拓郎、五轮真弓,从歌手的角度来说都存在很明显的缺陷,但她们的原唱就是要比那些技艺高超的翻唱者更打动人心。从这个角度说,有时候,“粗鄙”的声音却能更接近艺术的诗意,这不是悖论。
很多从事艺术工作的人,或者希望附庸风雅的人,往往对人文的理解像白痴一般,这让我倍感吃惊和失望,我认识一些衣着光鲜,职业也体面的姑娘小伙,业余时间喜欢看看小剧场话剧,追追韩剧美剧,可他们确实分不清《知音》和《收获》的区别。听说我是作家,就认真地问,夏老师听说您是写小说的,写哪方面小说呀?一般这样的,我就知道秀才碰到兵了,就非常不愿意回答。他们偏偏还挺认真地追问,我只好说,严肃文学。什么叫严肃文学?纯文学。什么叫纯文学。文艺小说。什么叫文艺小说?郭敬明韩寒那样的么?郭敬明韩寒那样的叫青春读物。那您到底写什么样的小说啊。我是写黄色小说的。哦!
这不是段子,虽然听上去像段子一样。
如今,文化的粗鄙化无所不在。这并非中国独有,而是全世界都面临的问题。对此,大家都表示不以为然,觉得上班那么累,各种压力那么大,消费一些流行通俗的文化也是减压。我赞同减压,否则大家都熬成忧郁症,岂不悲摧。但我依然要纠正一点,通俗不代表庸俗,更不是恶俗——通俗庸俗恶俗还是有显著差别,古话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大家都在臭气熏天的地方扎堆,确实会丧失嗅觉,丧失甄别力,将粗鄙日常化。
由于诗意的缺失,艺术本身也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其实,对艺术的误解导致的粗鄙是历来存在的,早期的先锋派小说中就有很多伪作赝品,更多极端的伪艺术简直让“艺术”两个字蒙羞。记得有个所谓装置艺术家,先让女友怀孕,然后让她将已成形的胚胎堕掉,亲手切割扔给狗吃掉。这已不单纯是对艺术的亵渎,而是反人类的罪行。那些打着艺术名号的粗鄙表演并不鲜见,它折射出一种虚妄的价值观,典型的急功好利、不择手段的时代特征。
粗鄙化当然不仅仅存在于艺术范畴,同样也侵蚀世道人心。
粗鄙化是传染病,越是粗鄙的社会,其传染速度越快,范围也越大。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举个亲历的例子,我去日本,发现无论地铁还是新干线扶梯,行人都站半边,之所以留下另半边,据说是为了给临时赶路的人无障碍奔跑。无论我走到东京还是横滨,不需要交警和协管,所有日本人就自觉遵循这个规则。开头两天,我因为没这个习惯,还是胡乱一站,后来意识到不妥,便开始站到一边。过了几天,就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了自觉。回国飞机上回想这件事,觉得很震撼,一个一亿多人口的国家,共同恪守一个文明的细节,确实是种巨大的诗意。但故事还没说完,我家小区有很多外国租客,常看见一个在花园里遛狗的日本女人。有一天我在马路边打车,看见她和几个中国人一起穿红灯,那个画面立刻使我和日本的扶梯文明联系起来,你要知道,日本女人在自己国家一定是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当她在中国大陆生活了一段时间,行为却变得和某些不文明的国人一样粗鄙。后来我发现,像她这样的情况非常多见,我经常在办公室附近的南京西路石门路口看见一些欧美老外乱穿马路,有的面带怯意,迟疑地跟在国人后面走。有的则一看就是老吃老做,已根本没有交通规则的概念。学好不易学坏不难,来中国大陆没多久,恶习就入乡随俗了。从这些事例可以看出,粗鄙化的破坏力是惊人的。
我以前写文章讲过一个观点,就是环境对人的约束力。比如你去荒郊野外,很容易在乱草堆里吐痰,或者对着树根撒尿,因为周围环境本就脏乱差,也没有公共卫生设施。如果说在蛮荒脏乱的环境中,多年训练的秩序和文明规范临时丢失尚情有可原,那么在高档宾馆和整洁的地铁,即便对生活细节再不讲究的人,也会因为高大上的环境而克制自身的陋习。遗憾的是,我亲眼看见有人在五星级宾馆大堂吐痰,在地铁上让孩子便便,为阻止那个年轻父亲我还差点和他打起来。所以曾经闹得纷纷扬扬的大陆儿童在港撒尿事件,我一点也觉得不吃惊,我知道这个社会上,有相当部分人的词典里没有公德这个词,更不知生活中的诗意为何物。当然这一新闻表面看是文明冲突,深层次看,也包含着不同体制下的价值观冲突。
让我们把话题从日本、香港转回大陆,刚才来上音的路上,看微信朋友圈,老实说,大部分内容真是无聊透顶,很少有原创的帖子,都是转来转去互相抄袭,抄点有意思的内容也就算了,都是些星座啊,励志啊,成功学啊,心灵鸡汤啊,最烦的就是那种自己给自己洗脑的人,左一个感恩,右一个正能量,还有什么我一定要幸福哟,加油哟努力哟我一定会成功哟,都是自信心无处安放的产物,内心强大的人根本不用这些弱智的口号来壮胆,该干什么早就去干了,哪有闲工夫在这叨叨。
自信心无处安放,灵魂同样无处安放。我不信教,倒不是不尊重宗教,恰恰相反,我对有信仰的人非常尊重,甚至是羡慕的,人有寄托,总比没寄托好。既然羡慕,为什么不去信一个宗教呢。我当然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首先,宗教本就是人类解释世界的一种方式,你无论是相信上帝、穆罕默德还是释迦牟尼,你首先得发自内心地被感召,换言之你得让我心悦诚服,可直到如今,在一些重要的环节上,我没有被真正说服,可能我智慧不够,或是缘分未到吧,既然缘分未到,强扭的瓜不甜,没必要为信而信。
其次,人类解释世界的方法不仅只有宗教,哲学、艺术、科学也是解释世界的方法。比方我写小说,在谋局布篇中,也扮演了造物主角色,写作理论中不是有个上帝视角么。那些爱恨离愁,那些儿女情长,那些因果无常,那些悲欢离合,那些虚构的人物难道真的是虚构的么?小说同样是可以还原和解释世界的。
我这样说,不是自诩为上帝,而是要强调世界是多元而不是一元的,宗教都分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等很多种,统治世界乃至宇宙的就有上帝、真主、佛祖、玉帝,然后每种宗教还派生出很多派别,彼此的信众也是各自自圆其说,都觉得自己是正统。所以无论你信不信教,你看到的世界必然和别人不同,就像面对同一本书或电影,内容虽然一样,但每个人看出来都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个人的见识、修养和思考方式是不同的。
但无论如何,皈依一门宗教作为信仰,大体是初心美好的事。我祖母是虔诚的佛教徒,我清晰记得,她每天很早起床,洗脸漱口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着佛像念经,她是一字不识的文盲,经文是完全死记硬背下来的,估计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就那么念了几十年,虽然不明白经文的涵义,为人处事遵循的却是善意和宽容,从没见她和邻居红过脸,对儿女也非常体谅。我家住破败的平房,几乎每天都有要饭花子靠在门口,祖母没工作,靠子女补贴过日子,确实没什么闲钱,但每次她都会颤颤巍巍拿出一分硬币,让我去交给乞丐。
祖母吃斋,锅子和碗筷是单用的,连葱蒜都不吃,因为清贫,我印象中永远都是青菜豆腐,还有黄芽菜汤面,我这个她最疼爱的长孙吃个米面饼都要申请,但我从来没听到过她向菩萨请求捡个钱包啥的,可能是那时的人单纯吧。
她平时对我唠叨得最多的是,别干坏事,记住别人的好,别惦记别人的东西。
我现在身边的一些所谓佛教徒,明明利欲熏心,却装得云淡风轻的样子。男的手腕上清一色戴一串或几串珠子,学名叫小叶紫檀手串,剃个板寸留点胡须,有的还穿件唐装,将手串往上撸撸,跟黑社会对暗号似的。一边剔牙一边说最近又见了哪个上师,或者让哪个仁波切开了光。
女施主也没闲着,跑各种名山,从云南鸡足山拜到浙江普陀山。然后你信佛就专一点呢,微博微信上不停转星座,转测试,转塔罗,最讨厌的就是转那种带有诅咒性的帖子,就是如果你不转,就威胁对你家人不利。我虽然不迷信,看了也一肚子火,只能拉黑了事。
这些男女信徒有个共同点,平时忙于金钱名利,但凡生活中不如意,就开始各种膜拜。既拜地藏菩提,也拜观音弥勒,逢香就点,逢庙就入,一点也不专一。我问过其中几位,你们这么胡乱拜佛,了解佛教的真谛么?恐怕你们对佛教的理解,就是《封神榜》《西游记》里的神怪吧。让我惊讶的是,还真有不少人认为佛教就是如来神仙魍魉魑魅。我耐心好的时候,给他们解释佛教和佛学的差别,解释一些基本理念。把佛字拆开,弗人,就是非人,意思是说通过自我修行,减少了欲望,开启了觉悟,比普通人的境界高了一些,从而减少了烦恼,精神完成了升华,和神魔鬼怪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认识的一些所谓基督徒也存在类似情况,在实际生活中利欲熏心,非常自私,连普通人的善良都做不到,嘴里却整天挂着上帝,说世人皆是兄弟姊妹,真是精神分裂的节奏。
当然,我对佛教、基督教也只是略知皮毛,但我知道宗教的真谛肯定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求房子、求白富美高富帅、求早生贵子,如果说一定要求点什么,也是求心灵的寄托与安宁。总之,宗教一定是一种向内的、向善的力量,如果宗教那么功利那么恶俗,也太没有美感,太没有诗意了。
宗教粗鄙化的恶果是显性的,经常有女信徒被上师骗钱骗色的消息传出来,喇嘛成了包治百病的老军医,和尚不待在庙里修行成为政府和企业的座上宾,而仁波切这个名词终于沦为成为各种段子里的嘲讽对象。
伪信仰不是信仰,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必然粗鄙。在价值观混乱的背景下,全民投入到追逐金钱的巨大漩涡中。宗教不再是心灵之乡,一切皆没有敬畏,没有敬畏,就没有禁忌。
我不止一次说过,学历腐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事之一,比封建皇朝的八股科举制度都不如,那时候,哪个考官敢作弊,那是要满门抄斩的,为什么如此严厉,因为你是为国家社稷选拔人才,你敢作弊,就是制造庸官,就有可能导致亡国,就是给皇帝老儿挖坑,不杀你杀谁。可曾几何时,随便哪个大学校长就敢把博士硕士这种类似状元榜眼的高等学位赠送给官员,这样的官员,从政能力和水平可想而知,欺下唯上,所谓的政绩就是“鸡的屁”,就是面子工程,溜须拍马一流,真才实学没有,对历史和常识的无知让人咋舌,对文化毫无敬畏之心。
官员可以不懂人文,对八大艺术之一的建筑却有生杀大权,可以没有审美,却可以推翻专业机构的规划和设计,按个人口味来造房子造景观。当年拆北京城,梁思成非常绝望,北京的胡同四合院,都快拆光了。其实哪只北京城,当下还有哪个古城古都保留了其千百年来的精髓?上海原汁原味的石库门也很难找到了。
济南老火车站的消失可称最具标志性的拆毁事件。济南老火车站是德国著名建筑师赫尔曼·菲舍尔设计的杰出建筑,曾是亚洲最大火车站,也是世界上唯一的哥特式建筑群落火车站。1992年被济南政府拆除。之前,老赫尔曼的儿子每年带专家来济南对其免费检修,德国人的敬业细致真是让人动容,他们将早已停产的零部件用防锈油保护好,几十年后还是簇亮如新,换上磨损的旧配件,这一切都是免费的,是售后服务的一部分,哪怕老赫尔曼去世了,儿子还是延续了这项工作,对内心充满诗意的人来说,那不仅仅是一个火车站,而是承载着历史重量的艺术品。小赫尔曼得知父亲的作品被毁后,愤怒地宣布,此生再不踏入济南这个伤心地一步。
可笑的是,最近济南政府宣布又要依样重建老火车站,当年的建筑已灰飞烟灭,重建的还是那个老赫尔曼的火车站么?
新建的建筑越高越好,从追求所在省市第一高,到追求全国第一高,亚洲第一高,直至世界第一高,要是发现别的星球也造大楼,肯定还要追求宇宙第一高。除了追求高,还有两个恶习,一个就是极度崇洋媚外,各地都是山寨欧洲小镇,山寨巴洛克风格,各个城市越长越像,中国的传统建筑不是亭台楼阁、九曲桥和石狮子么?那你搞那么多石膏阿波罗、雅典娜干什么?不是要提倡文化自信么?不是要输出孔子学院么?西方不是敌对势力么?那你那么多县市衙门造成白宫的样子干什么?
即便造得很像,也不是你的文化传承,更何况无论材质还是工艺都非常烂。前几天我经过刚改建的武宁路桥,就是典型的假欧洲建筑,桥墩上站着做工粗糙的希腊神话人物,我去天津,海河上造了很多桥,其中也不乏这种赝品古典欧洲桥。
另一个恶习就是投入巨额资金造那些非常怪异、不环保不节能、施工难度极大的建筑或公共设施,福禄寿大厦、铜钱大厦、低腰裤大厦……这些只是冰山一角,粗鄙的建筑物非常普遍,几乎每个城市都有类似“杰作”。
说到现在,发现所谈题目太大了,那就收回来。如果只用一个理由来分析为什么会产生粗鄙,那就是反智。所以知识分子对社会一个非常重要的价值就是反反智,即我们常说的开启民智。今天社会粗鄙化这么严重,知识阶层是有一定的责任的,犬儒主义盛行,很少有人愿意承担传播常识的责任,更有甚者,还成为帮凶,向利益低头,向权贵低头,一起愚民,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一些知识分子早就不拿情怀、理想、人格当回事了。
知识分子的缺席不是造成全民粗鄙的直接要素,但肯定是加速粗鄙化的一个重要原因。我们的一些所谓文化机构,不但没起到启蒙作用,反而生产了大量愚民的文化垃圾,你去机场书店,很远就听到那些讲授成功学和厚黑学的“大师”的演讲录音,书架最好的位置放的也是成功学、厚黑学以及心灵鸡汤类的书籍。坐飞机是高消费,经常坐飞机的基本是一个国家的中坚力量,通俗说就是成功人士吧,如果中坚力量都在读这些破玩意儿,整个民族的粗鄙可想而知。
垃圾书籍泛滥,正统的文学社科类书籍却在萎缩,拿我从事的严肃文学创作来说,卖3万册就算很好了,卖5万8万册就算畅销书了,跟14亿的人口基数相比,太可怜了。
大家可能会说,我们不是不想读书,实在是没有时间。真的没时间么?想必各位花在微博微信上的时间就不少。阅读其实分两种,深阅读和浅阅读。双休日、假期可以读大部头的书,你可以这样想,我看一本书总比作者写一本书容易很多吧,难道作为阅读者你比写作者更难么?这样一想就释然了,阅读压力也减轻了。浅阅读更容易坚持,比如睡前读一首诗,哪怕三五分钟,你坚持一个月,对语言的敏感度就会不一样。
还有些人会说,我也想读书,不知道读什么好。对普通读者来说,选择好书确实是个问题,但也有个简便的方法,一个是留意权威媒体的读书榜单,一是追随国内外作家学者的推荐书目,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专注一些优秀出版社的新书动态,比如你选文史哲书目,可以选商务印书馆、三联书店、中华书局、广西师大出版社,喜欢文学的可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等具有悠久历史的名社大社。
在阅读中,语言的美感很重要。语言是文学的根基,汉语是有香味的。当你通过好的文学作品,通过诗歌,就会触摸到语言的美感,虽然人世间的道理就那么多,但每位作家的表述方式是不同的,每个时代的特征也是有区别的,所以故事的类型虽然就那么些,却可以常讲常新,你能通过文学再次领悟早已被先哲说过的人生道理。
其实,一个人是不是有阅读习惯,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有些人长得漂亮,但不读书,眼神就是木讷的,没有那种灵动睿智的神采。
用诗意来抵抗粗鄙时代,不仅仅是知识分子的责任,同时也是每个人的自我修行。对我们个人来说,时代是个大词,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就是对时代的一点修补。个体虽小,但社会就是无数个体组成的。用阅读和思考来接近世事的真相,在影响别人之前,首先影响自身。去发现你身边的粗鄙,通过每个诗意的细节去抵抗它,慢慢完善我们的日常,那么你就是一个有诗意的人。
责任编辑 刘遥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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