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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布鞋店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店铺,在和平路靠近乐松广场的正西。左边是省中医药大学,右边是通向北二环的转盘道。生意好得不得了,原因相当简单,附近的人多,车流人流,来来往往穿梭个不停。
店面仅有两扇门,大块玻璃上安了两根醒目、修长的黄铜把手。门的上方是块黑漆的金字匾,五个字采用隶书的写法,看不出功力,却也不赖。推门进去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眼花缭乱。何以说眼花缭乱呢,换句话而言之,那就是满屋子的商品,全都是布鞋,可谓琳琅满目。绣花镶银边的有,圆口黑布面的也有,几十种式样适合很多年龄段的人穿,一句话,这个店铺开得好。
店里有两个女人,岁数小的是店主,岁数大的是营业员,店主叫小红,营业员叫陈艳平。两个人长得都不错,模样跟两朵桃花似的,可与鞋架上那些鞋面上五颜六色的花瓣比美。俗话说一个女人一台戏,那两个女人呢,就能唱一台好戏。小红性格开朗、外向,很多跟她相识的人接触过她之后,都不敢相信她能有这么一种性格,说这女孩真叫不简单,父母早早就离异了,倒没影响她的情绪,还那么乐观向上。小红只读了一个普通的师范大学,毕业后也没有去找什么工作,跟已经又娶了老婆的父亲要了五万块钱,开了这间店铺。拿她自己的话说,人活着就是图个自在,没有人约束多好。这话本身就是对自己生命轨迹的一种诠释,诸如父母离婚,小鸟一样的大学生活,毕业之后自己经商,不都是沿着这个轨迹在行走吗?五万块钱她揣在腰包里有两个月的时间就下海了。她选择了开布鞋店,去了几所城市之后打定了主意,本钱少而商品又老少皆宜,更何况改革开放快三十年了,有百分之四十的农民都从乡下走进了城市,他们不住土坯房而住高楼大厦了,但他们的脾气秉性不会变,还是喜好布衣素食,那么鞋子呢,就更是不离人的朝夕了。小红做事跟她人的脾气秉性一样,嘁哧咔嚓,盘店面、装修、进货、办执照、雇服务员,一个月的时间搞定,一挂鞭炸响并震落店旁边一些发黄的杨树叶子后,买卖开张了。
九月二十九号的中午,在道里区红旗劳务市场跟陈艳平签下雇佣合同后,小红带着比她大七岁的女人回了店里,两人草草地在附近的地摊上吃了一碗麻辣面,便甩袖子干活。十几大包的商品归类、登记和上架用了十几个小时,夜深些了两人才打理完,小红说姐你饿了吧?陈艳平说都快饿死了。陈艳平的话把小红说乐了,她洗了脸便拽着这个刚结识的乡下大姐去了广场的烧烤店,羊肉串加啤酒,两人造了四十多块钱,酒足饭饱,满头大汗,方回店里,在里间小仓库那张双人床上临时歇下时,小红在心里想,北京布鞋店从今天起,包括这个刚结识的朴素的乡下大姐,就开始跟她共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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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刚开张时,把小红紧张得够呛,她年纪轻又从来没做过买卖,生怕把父亲给她的那五万块钱赔进去,那可真就惨了。大三时她大胆地选择了比她大十岁的男图书管理员做了男朋友,这显然是惊人之举。同寝室的几个女孩被她的恋爱行动弄得瞠目结舌,在跟她讨论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在爱情的道路上迈出一步,或者有什么力量使她这么执著时,小红很平静地说,我要的就是自由。她和那个男图书管理员的恋爱简单至极,小红去校图书馆看书,从一厅走到二厅,再回到一厅,也没有她要找的那本伍尔芙的《到灯塔去》,就在她心烦意乱想还要不要继续找下去时,原本坐在门口的穿蓝制服的男图书管理员朝她走过来,并把手中的一本书递到她手上。男图书管理员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瘦削,眼神凝重,嘴角上有一丝很冷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闪现了一下便消失了。小红懵懂之中看见了他手上递过来的书名,竟是那本她找了十几分钟没有找到的《到灯塔去》。后来两人坐到一起吃饭时,小红问他是怎么知道她要找伍尔芙那本书的?男图书管理员告诉她是看到了她手里捏着的纸片,纸片正是要寻的图书目录。
那个男图书管理员叫大贺,是本城一所科技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当然他毕业的时候小红还在读中学。工作后讨了一房老婆在一家工厂的广播室做广播员,两人一个能说,一个不言语,时间久了便出现了感情上的隔阂,结婚四年后彻底分手。大贺跟小红的恋爱也经历了一些时间的磨炼,两个人因为书而有了共同的兴趣,还因为共同的寂寞而有了彼此间的互补,使小红找到她爱上这个男图书管理员的理由是,这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在与她交往中无微不至的关爱。大贺从一开始就把小红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他第一次婚姻的破裂导致了他对女人的不信任和厌倦。但是对妹妹则不同,打小时候起他就有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妹妹,文质彬彬,温柔善良,惹人爱怜,妹妹曾经有过很好的童年和小学时光,后来在他讨了老婆之后,他对妹妹的宠爱竟成为了老婆的妒恨之本。随后不久的一次大病竟无情地夺走了小妹妹的生命,自打那个鲜活的生命像桃花一样谢了之后,大贺竟有了万念俱灰的念头。直到小红的出现,使他才又像寻到了以往的那份兄妹之情,他曾在心里说,是上苍又给他送回来一个妹妹。但使他没想到的是两人在交往过程中,感情竟升了温,这个性格迥异的大学生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
大贺问过小红,你干吗要爱我,我岁数比你大,工作和生活中的条件没什么优越可言,难道你是一时冲动吗?小红笑着跟他说,你的经历值得有人来爱,我的经历也需要你这样的呵护,许是宿命吧。大贺跟小红学会了吸烟,他说妹妹你吸烟的姿势真美,尤其是弹烟灰的样子,简直是美极了。他说他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情形,男人跟女孩学吸烟。小红则跟大贺学会了喝酒,更主要的是学会了醉。微醉的时候两人就说些没有主题的话。大醉的时候可以毫不掩饰的指责对方或其他的人,甚至于是骂人,痛痛快快地骂,爽朗而淋漓。烂醉如泥的时候,就抱到一起做男人女人间的事,觉得什么都无足轻重了。那时候小红还是个大三的学生,她每周都会去大贺的单元楼里住一天,洗衣服、看书、烧饭、喝酒、做爱,她想这个比她大的男人跟她是有一种血缘关系的,两人重叠在一起便是亲情。
可店铺开张后,小红的时间便少了,她要带着陈姐打理生意,要挖空心思赚钱,要在尽短的时间里赚钱实现她的一个愿望。
生意还真是不错,开业半个月左右,就卖掉了销售额的百分之三十多,用计算器核过后,前景还是可观的。小红高兴了就允许陈姐住在她的店里,后面不是有个小间做仓库吗,正好放着一张大床,也省得陈艳平出去租房子了。在小红的心里,能对别人好一分,能使她得到温暖,别人也会有幸福感的,反过来她就会知恩图报,也会对你好。
在劳务市场里小红特意看过陈艳平的简历,这个相貌挺好的已婚乡下妇女,家住郊县一个叫川镇的地方,学过珠算和缝纫机,初中文化,为人忠厚诚实。就这几项的填写便让小红打定主意了,她让工作人员把陈艳平叫过来,朝她会心地一笑,便率先签了雇佣合同。
小红给陈艳平敲定了工资数额,又叮嘱了几条平时的注意事项,两人便开始做生意了。在来买布鞋的人中有一个民工打扮的人,三十多岁,梳平头,进鞋店就侃价,一双平底薄式黑面布鞋进价才九元,他上来就给八元,还抓住了鞋子不放手。陈艳平说你叫啥呀哥们,这么狠的杀价,还让我们活不了?平头说你管咱叫啥呢,买东西讲价天经地义,谁愿意花钱买贵的呀。平头说就八元钱卖他一双,他立马回工地给叫来一大帮人,都能买。陈艳平说九元钱进的货,你叫俺们赔一元,咋想的呀?陈艳平怕平头不信,从写字桌里掏出一个黑皮账本,翻到一页指给他看,上面果真就有鞋的进价和数目。平头说咱不看,那是你们自己写上的,唬人呢。卖就卖不卖拉倒。小红没在店里,陈艳平做不了主,她说要价十一元,卖你十元。平头说你九元钱进的,凭啥卖咱十元。陈艳平说鞋是自己背回来的呀,没有运费呀。两个人唇枪舌剑半天,只为了一元钱的差价。这期间来了两男一女,很痛快的买走了两双布鞋,价格都是六七十元钱。陈艳平就努着嘴说你瞧人家这些买主,多爽快,哪有你这样侃价的?平头掏出烟口袋卷了根喇叭筒点上火边吸边说,咋能跟人家比,都是有钱的主。陈艳平说把烟掐了,店铺里咋能吸烟呢,着火怎么办?平头狠狠地瞪了陈艳平一眼,把烟从门口扔了出去,说咱给你带五个买鞋的人来,你进价卖咱一双行不?陈艳平早烦了,顺嘴就说行,带了人来再说。结果平头真就在晌午时分领到鞋店里六个人来,每人一双平底黑布鞋,十元成交。平头自然是交了九元,欢天喜地往外走时,平头甩给陈艳平一句话。他说咱说话算话吧,还多给你带了个人来。陈艳平气呼呼的想,组团来跟俺侃价,要是都遇上你们这些民工,上哪挣钱去?
3
小红的布鞋店开张两个月后,动力税务所的刘税务便找上门来,微笑着递上一份税单,说月税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呢。
小红接了单子没付钱,她说这个月没卖出来呢,你把电话留下等凑齐了告诉你。
刘税务也没恼,说漂亮妹妹说话了,没问题,哥就回所里等你电话了。刘税务前脚走小红后脚就拨电话给许刚,问刘苍劲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同学?许刚在电话里说正是,你提我了没有?小红说没整清楚怕对不上号,没提。许刚说那我给他打个电话,你中午有空没有,咱一块堆吃个饭,我请客。不是有句话说了吗,人熟为宝,你的生意确确实实得人家罩着呢。小红略一思忖竟同意了,说还是我来请,你约他吧。
在附近的一家饺子馆里,小红跟刘税务又见面了,同来的还有许刚和另外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许刚给他们几个人介绍,小红才知道另外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是工商所的,也管着布鞋店这一片,此人姓钱。小红的同学许刚在城建局工作,知道她跟图书管理员的事情,曾经在一次同学聚会时酒喝多了跟她掰扯过,说她简直是发了牛角疯,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小红说你别瞎扯好不好,找老公就如同穿双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你管的是哪门子闲事情。那天几个人都没少喝酒,不单刘税务拍胸脯子打了保票说会适当减少布鞋店的税款,连工商所的老钱也说没问题,只要有他在,工商方面的事情也好办。小红当时就看出老钱是色眼迷离,却不好说什么,付了酒菜钱后便急流勇退了。
果不其然,没两天工商所的老钱在傍晚时给她打来电话说来客人了让她陪陪酒,权当给个面子。小红想拒绝,老钱说了饭店的名称后给他快速的扔了个炸弹。老钱说别害怕啊不让你买单的。就是老钱这么一句话,小红想真就得去,要不该留话柄了,这老东西还挺鬼精。晚上去了之后,她发现老钱请的客人只有两个人,她和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有些妖里妖气,脸上没少扑粉,两人一打照面香气就热浪一般撞过来。老钱早就点了酒菜,给她们俩做介绍说,开药店的周静,开布鞋店的小红。小红以为还有别的客人没到场,可一瓶啤酒下肚后也没见别人来,起第二瓶时,那个叫周静的女人突然接个电话走了,嘴上说真是太抱歉了,事忙完了兴许会回来。小红的脸色就落下了,说不喝了,这算啥呀,你请客客人却走了,剩下咱俩孤男寡女的还喝个啥劲头。老钱也不高兴了,说她走她的,本来是她请客的,死皮赖脸的打电话,却办不讲究的事。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老钱竟趁倒酒的功夫把手抓在了小红的胳膊上,被她奋力甩脱了。可老钱竟借着酒劲说他喜欢小红这个人。小红这回真生气了,将玻璃杯子里的酒倒在桌子上说,太荒唐了吧,挨得上边吗,刚认识几天呀。小红走了就把老钱得罪了,第二天便有个愣头愣脑的青年小伙子到布鞋店里收费,说是钱所长打发他来的,差点没把小红的鼻子气歪,她付钱后跟那个小伙子说,回去跟你们钱所长说,姑奶奶既然能开起这个店,就不会亏欠了你们的苛捐杂税。
那天晚上小红去了男图书管理员的家,两人在床上做完那件事后,小红竟使劲地捏了男友大贺的下身一下,疼得大贺在床上边滚边问她干吗?小红嘴上说爱死我了,心里却骂道,老钱你个死男人,不会是啥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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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京布鞋店来买鞋的人里有个叫李海的出租车司机,在第一次买了一双圆口布鞋后要走时小红问他去哪里。李海说哪里都行,为拉活转悠呗。小红说那你拉上我去趟火车站的货运处吧,取几件货。两人便去提了货,往回走时路过任家桥走沙土路,因为刚下过雨路有些泥泞,加上斜刺里窜出一辆农用四轮车,李海开的出租车就栽进了路旁边的水沟里。虽说是有惊无险,人没伤毫发,但刚取的那几件货却甩到了水沟里。货是用纸盒箱打的包装,沾水就湿,而且湿得很快,里面的布鞋便也泡了汤。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那几纸盒箱子货捞上来再拉回店里,已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小红问出租车司机李海事情咋解决,李海说还能咋解决,翻车又不是因为我,大不了你的运费我不要了呗。小红便急眼了,她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咱俩搭伙一块出门去买东西,我把钱放到你包里保管,可半途上你的钱被小偷窃去了,你难道会不包赔我的钱吗,它毕竟是保管在你的身上啊。出租车司机李海听后说明明是两档子事吗。小红说怎么能说是两档子事呢,分明责任在你吗,如果你要是真想耍赖,那咱俩就去附近的派出所经官解决吧。出租车司机李海想了半天方说,还是不去派出所,小事情一旦经了官麻烦。小红就说,那这样吧,运费免掉,你再拿五百块钱赔我损失,这事就算拉倒。出租车司机李海挠着头皮说,五百块太多了吧,你地主婆呀?小红说只少不多,我那可是上万块钱的货呀,你也看到了里面全都是布鞋,被水泡过之后说不定要出污渍或者变型的。没办法出租车司机李海答应了,他说行倒是行,但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呀。小红说这钱呢我也不让你拿现金了,全都放你那儿,一点点往回扣。李海说怎么个扣法呀?小红说从今天开始我发货时就用你的车去拉,打计价器拢账,你看中不?出租车司机虽说不是太情愿,但心里明镜似的理亏在他,要是经了派出所指不定赔多少钱呢,就答应了。
小红把李海的驾驶证留了复印件,再留了他的电话号码,便让他拉活去了。自己跟陈艳平大姐赶紧折腾那些被水泡了的布鞋。这是她进的第二批货,有两箱是中高档面料,好在没有被水浸过,浸过的只是那些普通的布鞋。这样损失就少一些。做生意也真不容易啊,啥情况都得碰到,啥情况碰到了都得自己处理。小红在心里叹着气,手脚却不能停的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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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平在北京布鞋店打工这段日子还是比较舒适的。她刚从乡下来城里时,简直就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东撞一下西撞一下,没焦头烂额,却也弄得个身心疲惫。在她看来,城市太大了,大得使人眼花缭乱,可城市再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找个工作真是很难,她先是在一家饭馆里洗碗,每月才六百元钱,干了不到半个月那家饭馆就被查封了,原因是防火设施不齐全。要是光查封也好,饭馆却开不成了,老板跟检查人员打起来动了刀子,出了伤害案,饭馆也就得关门一段时间了。陈艳平没能拿到钱,也就是那半个月的工钱,但她也对自己进行了宽慰,怎么说也解决了她这半月时间的住宿和吃饭问题。后来她还干过洗衣店小工、装修大楼的油漆工、最终去了抚顺街的一家泡脚房。在对她所做的服务工作熟悉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就上岗了。所谓的泡脚,就是医用的一种按摩方式,把客人的脚放进一盆掺了中草药的热水中,十分钟后再按摩脚的各个穴位。程序很简单,每位客人做四十五分钟,她就能拿到十二元钱。陈艳平在那家泡脚房做了整整两个月,赚了三千多块钱,其中也挨过店主的骂和客人的白眼,但钱却拿到手了。但是三千多块钱哪到哪呀,那对她的用途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泡脚的过程中她结识了一个老乡,两个人谈得来,那老乡就带她去了她租住的房子,是附近一个街口处的一幢楼房中的一居室。屋子被老乡布置的挺温馨,也干净。陈艳平问她在泡脚房干不也管吃管住吗,干吗要浪费租房子呢?老乡暧昧地朝她笑了一下说,你想知道吗?陈艳平说当然了,要不问你干吗?老乡便跟她说了事情原委。原来她这个小老乡除了做泡脚房的按摩员外,还兼做着另一样工作,那就是接客。老乡说得很委婉,但明确的意思她懂,就是陪客人做夫妻间那件事,当然钱赚的多。
陈艳平当时跟她那个老乡说那可是做难为情的事呀。可老乡却说像咱俩这把年纪,又都是结过婚的过来人,还讲啥难为情不难为情的,赚钱养家是再重要不过了。
陈艳平一连想了两天,才打定主意,跟着老乡做段时间试试。两人讲好了,平时还在泡脚房里做按摩,有生意了就去老乡的出租屋里,每次赚得的二百元就分三份分成,一份三十元归泡脚房老板,属中介费。一份二十元归老乡,属房间费。剩余的一百五十元归自己,属特殊服务费。也就二十多天,陈艳平就赚了将近四千块钱,为什么这么多呢,其中有每天服务两三回的。可毕竟不是明亮的事物,诞生的快夭折的也快。真是好景不长呀,干满一个月之后没几天,警察就光顾了陈艳平老乡的那个出租屋。陈艳平算是运气,没有被抓现行,但她老乡却被捉了,听到信后的陈艳平马上收拾东西逃离了那家泡脚房。
后来陈艳平就到了劳务市场找其他的活干,终于等来了小红的布鞋店雇人,才有了这份轻闲也安生的工作。
陈艳平打小的时候起就很羡慕售货员的工作,她去乡里的供销社帮母亲买油盐酱醋或针头线脑时,总会在柜台边多呆上一会儿,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些个女售货员看。那时候她觉得那是世上最幸福的工作。
到北京布鞋店当售货员圆了她儿时的一个梦想,也使她动荡的一颗心暂时安稳了下来。
6
小红跟图书管理员的爱情始终都没有走上正轨,虽说两人在一起同居了近两年的时间,但仍旧没有走到坐下来谈婚论嫁的程度。几天前,为孩子的抚养费问题,图书管理员大贺又跟他前妻闹别扭,前妻坚持要比原定的数目涨两百元,可图书管理员却不肯,说要是原来可以,但现在不行了,因为他恋爱了。恋爱是要花费很多钱的,哪有闲钱贴补你呢,再说他给孩子的抚养费已经够他花的了。图书管理员的前妻哭着喊着说孩子得病了你知道不?你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即便是你恋爱了,也得管管你儿子呀,那可是你的骨肉呀。两人最后由吵到骂,直至动了手,双方都闹了个撕破脸皮。
小红知道这件事后,背着图书管理员去了那女人家,给图书管理员的孩子扔下一千二百块钱,说是大贺让她来的。那女人说你就是大贺的媳妇吗?小红说差不多吧,也许再有半年时间你的话便会应验的。小红背包走到院子里时,她听到那女人在屋里声音激动地说,挺好个女孩呀,可惜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又一个周末小红到图书管理员的家里过夜,图书管理员脸上始终有着阴云。小红问他咋了,图书管理员说你不该插手我们家的事情。小红说怎么说是插手你家的事情呢,你把我当什么,难道那孩子不是你的骨肉吗。小红气愤的摔门而去,她坐车往店铺返时,心里委屈极了。她想世上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浅薄呢,没有正义和善举,心地又窄小。她觉得自己一生的依靠没有了,至少是暂时离开了自己。
那天晚上,小红赌气从图书管理员家里出来,冒雨打车回到了布鞋店。因为走的匆忙,竟把钥匙忘在了图书管理员家的茶几上,时值深夜,她只好敲店铺的门,可任凭她怎么敲,里面也没有人应声。小红心里这个气呀,想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半夜三更的自己倒成了无家可归之人,想回自己的那间小房子里去住,思量之后觉得路途远,就只好又硬着头皮去了图书管理员那儿。小红敲开门,把图书管理员大贺欢喜坏了,说正担心你呢,还算懂事,自己回来了。小红也没脱鞋就进了客厅,噔噔走到茶几前抓起那串钥匙,又返身冲出了门。小红下楼梯时听到图书管理员拿脚踢门板的声音,“咚”的一声很响,那响声在深夜里一下子就传到小红的耳朵里了,小红只觉得委屈更重了,她眼眶里立马就涌出了泪水。
再次打车回到自己的布鞋店,拿钥匙开门进去,打亮灯里间的床上却死睡着陈艳平。小红的火气就上来了,对着睡眼蒙眬刚醒转过来的陈艳平就数落起来,你怎么就睡那么死呢?害得自己打车来回跑。陈艳平胆怯地说你敲过门吗?咱咋就没听见呢,真是对不起呀,对不起。小红甩掉鞋,快速地脱去衣服,钻进陈艳平刚刚为她铺好的被筒里,蒙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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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图书管理员冷战的一段时间里,布鞋店的生意却好。小红跟售货员陈艳平议起这事时觉得蛮宽慰。陈艳平跟她开玩笑说,你这是应了一句至理名言。小红说啥名言,整得神秘兮兮的。陈艳平说情场失意,商场得意呗。小红哈哈笑着说,净瞎整,你是张冠李戴了,人家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鞋店开业快半年时间了,钱赚了不少,可小红发觉那个工商所的老钱却不来找茬了。她就觉得怪,问陈艳平咋回事。陈艳平说她也不知道,以前来过几次,四处挑毛病,突然间就不来了,兴许调换岗位了吧。小红说真得打听一下,要是调换岗位那是再好不过了,那种男人素质太差了,足足是一个见色忘义之徒。小红是冲着陈艳平说这句解恨话的,她说完之后发现陈艳平的脸有些红了,就问她是感冒了吗?陈艳平说有点,天入了秋有凉意了,晚上睡觉蹬被子很容易感冒的。
小红说你每天晚上别总是打扫卫生、整理货架的,早点睡,白天工作起来也有精神头。
这阵子小红跟图书管理员依旧是冷战着,图书管理员来找过她两回,约她出去吃饭,都被拒绝了。小红并不是真生他的气,只是耍性子跟他闹而已。那次跟图书管理员吵嘴后,小红又跟他商量说那个孩子跟他妈不适合,因她了解到图书管理员的前妻患了一种很难治的肺病,已经没精力和心情照顾小孩,还是当父亲的接过来吧,她买卖不忙时也能帮他照管的。没想到图书管理员坚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孩子的抚养问题已经由法院做出判决,那就不能改,再说他也没精力去管。小红说要是换成你妹妹呢?图书管理员火了,大声嚷着说我妹妹已经死了,别提她了,气得小红又抹了回眼泪。
就着这个话题,小红也跟陈艳平说了图书管理员孩子的事,陈艳平的看法竟跟小红的不同。陈艳平说你男朋友的做法不可谓不对,有些时候心肠太软了是要吃亏的,比如说你把孩子接过来,一天两天行,一月俩月行,那么时间久了怎么办呢,你还能有那么多精力吗?而且你又不是个闲人,你还要工作忙生意的呀。
小红没说什么,她也不知道陈艳平说的话在理不,倒是觉得她年纪比自己长一些,许是在婚姻和生活上能有些经验。
小红想图书管理员也不容易,他对前妻已经没有爱了,孩子也离开他好几个年头了,可能是都失了感情。小红转念又想,可再怎么着也是他的骨肉呀,咋就这么无情呢,男人果真是那种依托不住的云霓吗?这让她想起了一句话,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信男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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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平利用中午吃饭的时间锁了店门,匆匆忙忙地跑到附近的一个小邮局往家里寄了一笔钱,里面有她这个月的工资,也有利用晚上偷偷出去给客人做按摩挣的小费,数额是两千块。她顺路给自己买了个盒饭,跑回店铺继续开门营业。没有顾客上门时她就坐下来吃饭,来城里近七个月的时间了,凭着自己的辛苦也赚了近万块钱,一笔一笔的寄回去,也算是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陈艳平把刚刚到邮局汇款拿回来的那张收据放进她手提箱的夹层里,已经有六张了,有时候晚上夜深自己没活计时她会拿出来看,那些被她抚平的小纸片就是她的慰藉呢。小红这两天去北京进货了,她也轻松了不少,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再去那家泡脚房子给客人做按摩,为的是多赚点钱。打那次被查后泡脚房的老板花钱找人很快就将事情摆平,又开张了。快晌午时,工商所的老钱给她打来电话,约晚上见面的事。陈艳平没加思索就答应了,因为她的老板小红出差没在家,这就给他们创造了约会的机会。陈艳平跟工商所的老钱搭到一起是偶然性的,老钱竟也是那家泡脚房的顾客,去消费时恰好遇到了陈艳平。老钱说,“咦”怎么会是你,你不是那家鞋店的售货员吗?陈艳平红着脸点了点头。老钱便笑了,说真有意思呀,世界小得真是不能再小了,转个圈子便能碰上。对了妹子,你不在鞋店干了吗?陈艳平怕老钱乱讲,就索性撒了个谎,说不干啦,挣不了几个钱。老钱说不干就对了,那个小丫头片子忒不懂事理,我还没找到机会收拾她呢。老钱是情场上的老手,他看出来陈艳平是乡下来的,又模样俊俏,便说稍停一会儿,他起身去手包里摸出一张钱来,塞到陈艳平的手中说,好好伺候大哥,亏不了妹子你。陈艳平推脱了一下也就收下了。这样子按摩途中老钱便对陈艳平动了手,先是抚摸,后来又抱住做了那件事。事后老钱又给了她一张钱,两人互留了电话,算是搭到了一起。
再后来,都是陈艳平给老钱发短信约会,也就是她去那家泡脚房子时,约老钱也去,两人明里做正规的按摩,暗里却搂到一起。有时老钱也把陈艳平带到旅馆里,几次之后,陈艳平跟老钱说她说不在鞋店里干是撒了谎的,并求老钱不要再去找小红的麻烦,小红对她挺好,自己不是还在人家店里住呢,老钱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让手下的人去鞋店里搅和。
这天晚上,陈艳平把老钱约到了店里,他们可以大着胆子做那件事,因为小红出差进货去了。老钱没到九点就来了,他带了包卤肉和一些泡椒凤爪来,还有一瓶酒,跟陈艳平说你陪哥喝点,我今天就住你这儿了。陈艳平说快半夜了还喝啥,又不是没吃饭。老钱说都深秋了,夜里凉着呢,喝点酒一来暖和,二来做那事硬气。陈艳平说净胡掰,你们男人那东西是越喝越软,耽误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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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来北京布鞋店里跟陈艳平过夜这天正好是阴历的九月初七,再过两天就是重阳节了。两个人喝过酒之后要死要活地做了一回夫妻间的事,然后陈艳平就把老钱赶走了,她说鞋店早早就得开门,鞋店又临街,万一你明天起晚了,出门时被人撞见,就不好了。老钱说不走,就想搂你的热身子睡一宿。陈艳平说万一小红明天坐早车回来咋办,有两次她就是早上五点多钟回的店铺。这样老钱才被吓住,穿好衣服离开了鞋店,老钱从鞋店出来时是午夜十一点多钟,他在店门口刚好就碰到一辆出租车,挥手拦下把他送回了革新街旧巷的家门前。
稍晚些时,那个农民工平头带着扳手和螺丝刀子撬开了布鞋店的门,他在手电筒的光照下翻弄寻找一双镶花边的粉色女式布鞋时,碰翻了摆在鞋架上的一只花瓶,花瓶是白瓷的,掉到地板砖上后碎裂了。花瓶碎裂的声音把在里间睡觉的陈艳平惊醒,她迷迷糊糊的出来,顺手拉亮了灯绳。农民工平头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雪亮的灯光下他看见了披散着头发的女人陈艳平。
农民工平头喝了太多的酒,下午的时候工地老板给他们每人放了一星期的假,原因是工地缺料暂时停工,还给他们发了一个月的工钱,让他们回家看看。这些人高兴了,快一年没回家了,就兴奋了,出去聚餐,喝了太多的酒。酒后的农民工平头没有去逛夜市,而是选择了到布鞋店里偷窃。他很长时间就相中了店里的一双女式镶花边的布鞋,他想要是自己的女人穿上一定好看,但那双鞋他是看了价钱的,整整一百块钱,一百块钱能买两袋化肥,两袋化肥撒到自家田里又能种出多少粮食来。他舍不得买,只好偷,仗着酒胆来撬了鞋店的门,没想到鞋还没找到却被看店的女人发现了,而且这个女人又是个模样俊俏的女人,还衣衫不整,还一脸的媚态,他的欲望就被激发了出来。
陈艳平被农民工平头扭住胳膊强暴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弄疼了陈艳平,清醒过来的陈艳平说,咱认得你,你就是附近工地那个带人来买鞋的民工。
陈艳平的一句话,招来了杀身之祸。做完后的农民工平头恶从胆边生,他挥起那把锋利的螺丝刀子捅向了陈艳平的喉咙处。
早晨五点半钟,小红便下了火车,她坐上电话里约好的李海的出租车直接回布鞋店。路上李海问她店里晚上有人住吗?小红说当然有,她雇的那个服务员一直住在里间屋呢。李海想说什么却没说,他把小红送到门口便回家交班去了。
小红推门进去,看到了地上一片狼藉的布鞋和碎裂的瓷瓶片,以及里屋横陈在床上的陈艳平的裸尸,她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案子很快就破了,农民工平头杀了鞋店的女人,再找到那双镶花边的布鞋逃回到工地后,躺倒就睡了,酒喝得太多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别人都起床了他还没醒来。一个工友便发现了他身上的血迹。闻讯赶来的派出所民警从他床下的手提包里翻出了那双布鞋和那把螺丝刀子。他们把小红叫到派出所辨认了那双鞋,再提审醒了酒的农民工平头,事情就真相大白了。从派出所回店里的路上,出租车司机李海跟小红说了出事那天夜里碰到一个男人从鞋店里出去的事。小红说那男人是谁?李海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住哪儿。小红说这事得问问清楚,后来就又了解到了陈艳平跟老钱的事,以及陈艳平做按摩女的事,小红在整理陈艳平遗物时发现了那几张汇单收据,她按上面的地址打电话查到了收款人,竟是一个女人。
那女人说她是陈艳平的小姑子,陈寄钱是给她婆婆治病。小红说这么说陈艳平是你嫂子,那你哥他在哪儿?那女人说俺哥在外面蹲监狱呢,两年前开拖拉机撞死了人。
小红的心一阵刀搅,两只眼睛也模糊起来。
10
一周后,小红找到了工商所的老钱,跟他说人死了,死得也惨,活着的时候是你的相好,你出点钱吧,她家里太困难了。老钱哭丧着脸说,哪算得上相好啊,她只是个按摩女而已。小红说你放狗屁呀,按摩女咋了,按摩女她也是人,你他妈的抱着人家身子折腾时想啥了。你出一万,我也拿一万,够治她婆婆的病了,咱就完事,要不然我把你的事跟派出所说一下,嫖娼也得罚一万吧,还丢砢碜,你自己琢磨吧。
小红从老钱那儿拿到钱后,又去找了图书管理员,跟他说了事情经过,图书管理员说你做的对,那个女售货员不容易,咱是得帮帮她。图书管理员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存折,说上面有些钱,你自己取吧,用多少就取多少。
小红取了一万块,加上手头上的一些积蓄,再加上老钱那一万,凑了两万五千块钱,坐车去了乡下,她手上有陈艳平汇钱的地址。小红临走时在鞋店的门上贴了一则店铺转让信息,并留了电话号码。她想这间铺子里出了人命,是不能再做买卖了。
责任编辑 刘建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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