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 在
雷声滚过高空时,
我买药归来,
提着温经散寒的几味药
站在一株暮春的槐树下。
预设的一场朝雨没有出现
妻子偕儿进香去了。
我见过那座山下的庙宇
它的墙面是明黄色的。
此时我脚边落下的槐树叶子
也是明黄色的。
我们携带迥异的浮世之脸
但慈悲有着相同的光芒
早晨我将一壶沸水冷却
分倒在三只杯子里,
他们娘俩各带满杯虔诚
剩下的一杯佐我服药。
我的体内充满悖论。
化解我的那一粒白色药片
无疑是慈悲的
而从锡箔里破壁而出
在地板上滚过雷声
却无处找寻的那一粒
也是慈悲的。
我颓废的中年似乎尚未出现
偶然性
重阳夜我们围着一桌火红的龙虾
把酒聊天,聊历史的偶然性。
那么多人聚在馆中,
面对一盘盘麻辣的空山
不知原籍,也不知历程,拆解
一座又一座肉身的金字塔。
我们剥去坚硬的外壳
说一些柔软的话,
内心震动又激动
困苦又清乐的青春,一季一季
打出去了,整齐的城墙早已颓毁。
一群人有过相同的经历
一群人有了蛻不去的来历。
婚恋与我们的各自所得,
来路那么偶然,像光滑的麻将牌
被巧合的手码在了一起
寻碰另一张相同或相近的牌出现
推倒自己,推倒自以为紧固的排列
退守途中压着我们的,只是一块
崩落的碎石,有时是飞行后
飘落的羽毛。偶然性没轻没重。
是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
令我至今不能平复的是
我非王在潜邸时惺惺相惜的那一个。
是这棵树青黄相蚀的落叶
被风,推在了那一棵树下
春风误
这些天,我依旧没有出门。
我厌倦出门,与无法改变自我
求证自我的人们一起,
在风吹草动时,惊呼花开,惊呼
枝绿,又跳出一片新叶。我知道
叶子,依然是忍耐了一冬的叶子,
去年飘过的云,又落在了湖心
闭门阅读。听见隔壁的狗吠。
忽视人类自身的伪动物保护者
令我生厌。我一直无法原谅
以食物、私念和强力改变
天性的统治者。我敬畏阳台上
无语生长的悬空的花草。
我每翻过一页,它们就摇动一下
地板上的阳光就拖过一寸,
无须擦拭疑似的灰尘与光阴
窗外,春风正一次次吹过
但那不是我的。肿胀的桃枝
不是我的,香气罩体的玉兰
也不是我的。水蛇蜕去了完整的皮
我的棉衣还未脱下。我一直
怀抱着一个冬日。而春天
像一场隔岸的大火
灯 火
酒醉醒来,摸黑走向
一只杯子。我喉咙中
竖着一口枯井。
梦乡的河床,在昏暗中
干涸了一宿
进入中年后,一些习性
固定下来了。内宽,外远
相信缓慢的力量。
责备体制机制,也责备
自己的颓废。我指尖的皮
蜕过一层又一层,
一圈又一圈的涡纹依然清晰
端起水杯,黎明已经生成
但我依稀看见地板上的光。
折射的,反射的一片光亮。
那一瞬,我睡意顿无,坚信
是从厨房里挤出的狭长的灯火。
想见母亲正在为我们烧煮早餐
而她,已离世多年
雨 声
我被有时的雨声惊醒
也曾被噩梦惊醒过,挣扎着
脱离危局与困境。汗如雨点。
年轻时我被梦中的激动惊醒过
人到中年后,我也被几次鼾声
惊醒过,我会睁开眼
将最后一次呼声扬得很高。像鱼儿
随着气泡浮出水面,以此
证明世界的存在与形态
在没被惊醒的雨中,我看见
一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在路上
缓慢行驶。无处避雨的人
一路奔跑,依然跑不出雨中。
外婆和母亲穿着雨衣
在疏通菜园的水沟,父亲
将一个西瓜放在草帽里笑着跑进家门。
我和弟弟妹妹站在门旁,看雨
将椿树的叶子击落在泥水里。
雨声中,我看到了湿透的自己
看到坟头上的一滴雨四分五裂
看到教堂的塔尖雨光四溢
也看到了湖面完整的涟漪。
雨在唤醒万物,也让万物
现出原形。
我高高低低的鼾声,多像
一串串气泡破碎之声啊
坚信雨中的一切
确实发生过,或赶在雨中
发生了。雨声于梦里垂挂
忽现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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