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 救
在我之中,有另一个我。
在我之外,在我不可触碰之处的触碰。
在我之外,也就是在
我最里面的里面。
这就是为什么在世界不同的
声音中有同一个译本。
这就是为什么女人穿着长长的黑裙,
弯曲着身子,将脸埋在教堂的石壁上,久久
地埋着,
对那个存在说话、流泪、说话。
糟 糕
“她说她爱他,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不,卡佛说错了。这当然糟糕,
却又完美。就像断臂
维纳斯。如丝的神奇
在伤口上漂亮地裸露。
只有想爱而找不到一位爱人的心,
才是最糟糕的。不能
快乐地痛苦,而只能痛苦地
痛苦。变得单质。蚂蚁咬着
那层薄饼的中心,把那里蛀空。
每日强撑着锡纸一样的
存在,忍耐地穿过风声四起的
其他活物,被它们吹得颤抖
而没有着落。
*:引自卡佛《女儿和苹果饼》
干燥花
你们的水分被抽干,于是
更长久地活了下去,枯燥的
微小的花叶不会再多舒展一毫米,
同时也让凋零成为不可能,
你们就活在一种死亡之中,
或者说,字典里的“死亡”
在你们的死面前变得无效。
你们这些向内的星星,
不挂在高远的苍穹,你们可以
轻轻倚靠着任何一户人家的花瓶,
牵动与你们齐高的一个
静坐之人的目光。
让那目光不再眺望远方的道路
和车辆,而只巡游在一个房间,
在你们淡紫的丛林中旅行,在自我
之中将自我掩埋,向里面不断折叠。
并非生命只能如此,但
在备好言辞之前,时间不如这般
轻轻地闪烁,在岑寂之中,在
一条拉伸得很远却并不被看见的
死亡打开的生路上,拒绝
没有自省的绽放,拒绝速朽的花瓣。
水 声
四年过去了,忆起
那所山上的房子,再
确切点说,是忆起
坐在房子里听房子后头
水瀑的声音。“时间
无情。水流,无情。”
果然,那时的我们
已从如今我们的身上
流走,但那时的水声
一旦被听见就是
永恒,就是现在回忆里
再次听见的水声。那
就是诗。是自我,
也是非我。是
寂静、陌生。是你,是
我和更多的我们
在疲惫的四年间,在
工作与换工作、结婚、
生子之后,在某些
时刻一定会搞丢的。
是我们触摸不到,但
可以向内看的。是
在房子里说话时
话语与话语之间的
空隙。它拉伸向一个
极致的远方,又
一直回来,回到
我们中间,在那里
倾泻。身体与身体
之间的碎片。眼睛里的
眼睛。最里面的。完整。
并且依然令我们
平静于惊奇。
一段恋情
最后回忆起来,可以确信
这是为了美而发生的一切。
然后才有了这两个人的日子,
然后才暴露了危险。
这与许多人的警觉相反。
在这种本末倒置中,
他们不会懊悔这样的规律,两个人
命定的规律,他们无法成为另一种,
他们绝不愿意。天性
让他们恪守那“唯一的、先行的理由”。
那唯一的玫瑰。
最甜的
你说“你曾放弃了”。
我难以辩解,我的确
放弃了什么,并且很难再回去了。
它也已碎。但我放弃的不是那一样
——它一直在,它是我身体里的事,
是我出生证明上缺填的。是我无法
改变自己的。是我终究知道的。
它们是我唯一的一种爱,可以称为
对宇宙的爱,也可以称为爱情,
也可以称为“你”。
称为理想、光,
称为最美的带啤酒气息
的昏暗、我们顺着铁梯爬上的
星星露台、最甜的死。
那个地方
离开旅馆前,在明信片上,我将她曾
赠我的话寄给北方的她:“永远走在
归途里。”作为一次回赠再一次
确认。事实上我们从未在地图上的某个
地方碰过面,我们从未从同一个地方
出发过,但我们依然会在彼此失聯
好几个月之后又在短信里提起那个地方。
当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流连于不同的
自我的可能性之后,(好像换穿着
一件又一件不同风格的衣裳,世界
在拿我们做拼图游戏,我们从世界那里
窃取物品时就必定被世界所获)
我们一旦提及这个所在,我们就是在
提及一种共同的丧失,包括被动的丧失,
但更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主动丧失的
那个部分,在提及丧失之后
我们还能够拥有什么。我们默契地,
从未说出那个地名,就像我们对于
“我们原来是谁”永远只能守口如瓶。
我们会在两座城市同时醒来,同时
看见清晨敞开夜晚落在它身上的雪,
我们走入那片白色,脚下传来嘎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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