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生活是没有希望的。“希望”二字,不过是一种错觉,是带着粉饰意味的美好谎言。如果我们仅按照约定俗成的概念解读的话,这个象征着人类普世情绪的词,其实是很值得怀疑其动机的——它到底给人带来美好的感受,还是给人平添烦恼呢?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说:希望与恐惧,都是因为缺乏智慧而产生的。虽然他的形而上学被后世认为并不那么健全,但是不得不说,这种想法给了我们某种启迪。生命是一条长河,特点是漫长、冗长、无序、烦琐,从广义角度来看,我们在此时,去眺望、或回忆那些过去既定以及未来既定的事情,无论是“美好”的希望,还是“黑暗”的恐惧,都是不真实的。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此刻——然而此刻稍纵即逝。从狭义角度来看,如果我们回顾人生,会发现所谓“希望”根本来无影去无踪。我们的生活中,大多被平庸与平凡填满。希望似乎是我们假想出来的、用以配合生活玩笑的产物。
在中篇小说《万水之源》与短篇小说《奇怪的事》中,我试图还原生活的本质,祛除“希望”的假象,扫平“恐惧”的恫吓,用平庸与平凡去复刻生活。我当然知道,文无定法,不管我们抱持什么样的哲学观,以什么样的方式去书写人类的本性与情感,都是文学图谱中丰富的组成部分之一,是思维的一个侧面。而我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观点去书写,是想以我自己的方式,在平凡中挖掘更深层次的东西:所谓生活的真谛,或者说超越生活的某种本质。
《万水之源》讲了一个在大城市中非常有普遍性的故事:两人结婚前都抱有热烈的幻想,以为新生活无比美好,婚后却被世俗生活湮没,最终失去激情,接受现实。这也是一个女人的初老过程,是人必经的生活之路。石清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姑娘,这种姑娘在我身边到处都是,可以说所有的城市女孩儿都或多或少有她的影子。她們浪漫、善良、爱幻想,却也热爱自由、固执、难以妥协。现在我仍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她们身上的宿命感对生活产生了影响,让生活朝着相同的方向流去;还是生活对她们有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让她们不得不顺着生活做出决定呢?这是一个我并不想弄明白的问题(或许读者认为文中有解答,那也只是读者内心中的答案,并不是我的),因为如果把生活比喻成大海的话,我们每个人都难免被海浪沾湿,难脱干系。所以到底是生活主动,还是人类主动,这并不重要,因为最终,一切都会流入那片海——我不是第一次在小说中运用“水”的意象。在我的认识中,水是世界上最奇妙的物质,它无时无刻不在流动,有种奇妙的洗涤功能,是“一”的象征。归根结底,我们不论经历何样的荣华富贵,还是遭受如何的悲伤苦难,最终,一切都会化为一。所以,我截取了石清的一个生活片段(毋庸置疑,她的生活远远没有结束,之后或许有更惊天动地的变化,又或许比以前的日子更加无聊繁复,只是我没再往下写了),表面上是想呈现这样一种没有希望、没有恐惧、只有无聊的重复和恼人的幻觉的普通生活,实际上,我是想印证这样一种猜测:生命的本质,或许就是一个神秘的循环,是随着水流不断向前的,看不到终点,也见不到来源的匀速运动,我们可以认为水过之处不再是昨天,我们也可以认为每一处景象实际上都相同,我们还可以认为,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奇怪的事》讲了一个奇怪而简单的小故事,在一个小时内发生。说奇怪,其实并不奇怪,反倒有些深情,但从另一个更为真诚而广阔的角度来看,它又奇怪得无以复加,因为此文讲了一个(也许)在现代社会已经很难见到的东西:真挚、热烈、没有任何理由的、疯狂的爱情。这种“世纪之爱”也许是跟希望同等可疑的抽象事物,如果深究的话,二者似乎是同样的东西,都是对某种“不真实事物”的真切盼望和等待。在《奇怪的事》中,因时间的压缩,平凡琐碎的生活细节无法得到充分的延展和描写,生活本身的荒诞性对我的冲击极具加大,这也使我有材料论述这种幼稚而虚幻的恐惧感——文中的男人和女人对彼此一见钟情,两人未交谈一句,仅凭幻想对方的生活就将一见钟情升华为一生挚爱,然而,他们的幻想却是完全错误的,那么挚爱到底存不存在呢?爱情是依据幻想的,还是依据现实的呢?如果仅凭幻想就可以获得极端的爱情,那么日常交往是否变得不重要,以至于他们可以摒弃现实,完全生活在美好中呢?作为本文作者,我也许仍然可以不必回答这些问题,因为生活经验已经帮着读者构建了一条路,让读者可以继续幻想下去:或许某一天,他们再度相遇,决定在一起,但却发现对方的一切都与自己的幻想截然不同,于是关系破裂,失望环绕,恐怖丛生;又或者,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再遇到对方,于是只能把这份愚蠢的深爱埋藏在心底……似乎两种情况都是不好的。他们爱的对象是虚假的,所以失去爱人的恐惧感就更是虚假的。难道我们会说,他们偶然间的对视,就是灾难的开端吗?这似乎是一种宿命论,其实,当他们开始抱有“希望与恐惧”的时候,灾难就开始了,因为他们将再也找不到自己。
文学是一面透镜,可以映照出生活不为人知的深层含义。不管是读,还是写,如果能给灵魂带来净化与救赎,那一切就是有意义的。
责任编辑 季亚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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