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浓妆多感伤
在每一缕白发里 我认出你
玛丽,爱擦厚胭脂的玛丽
脸上砌满横滨的灰烬
看这浓妆多感伤
下辈子投胎做月亮
战后的云 是飘起来的尸灰
七十四年,恪守一个妓女的本分
站断一条街的,是秋夜的影子
一生只剩下一个“等”字
年轻的軍官,不会再回来了
投进深井的吻,不必再复苏了
就连身体,也不再能分泌期望了
悲哀是可爱的玩具
万物弯腰的人间,至纯的音
等待着最屈辱的手指 奏出
交换
一个色衰的女人,仅一行诗陪伴
年轻时,在男人间流亡
等老了,成无人追缉的逃犯
挑个周末她跳上亡命列车
尚未进化的男人找她搭讪
“捎你一程?”她原想拒绝
但教养,教养是她最大的障碍
从来都是
就轻易上了当,像少女
被劫持,像有价值
女人被塞进一只巨大的绿色邮筒
躺在树的空心,驶往可怖的命运
黑暗突然光临,像石块砸下
谁被砸中,谁就是黑天赶路的玄奘
硬信封学硬汉消遣
硌得她身子处处叫
她原来一直住在暴风眼
路途太长,恐惧闷透了
她忍不住没教养地拆信
借手机微光,她将私信一封封阅读
终于过上了以为小说里才有的无耻生活
这是文明野兽最好的巢穴
听着信里的情话、俗话、蠢话
调频到尘世的交配音乐会
她不觉克服了恐惧,跟写信人纠缠
和他们骂战、雄辩,插足他人一对一的私语
她复以诗篇。这一路
海水常新,命运也时常改变主意
邮件寄送千里,但也许它哪儿也没去
她拿她的眼睛换了一首诗
又拿她的嘴角换了一个词
腐败的身体漫成纸上绚烂的色气
以为属于青春的,原来属于老年
她终于长成了一个谁也读不懂的老太太
重复
秋梨膏的路面,老阿尔巴特街
零点出门,我模仿路遇的每一个人
不同的步态,驮着不同的人生
脚一滑,我堕落进他们的历史
重复他人脑海里的蠢物
重复佝偻的角度
重复不对称的嘴角
重复睡姿
战争中死去的人又一次活过来
重复的话,像先知吐掉的口香糖
一枚枚假冒的劣质勋章
解放之花开满胸脯
一场大雪就把大地宽恕复原
驰骋在昨日的帝国,我是潜入时间的鬼魂
从阿尔巴特街,到西伯利亚无辜的雪原
我已走过大半个世界,却还是个小镇姑娘
永远不知自己何时在重复
身体姿势里储存着过去三十年的全部习惯
我的出身,我的祖先,无数套中人
紧身衣,一代人无力抹平的悲喜
每一天我努力模仿年轻的自己
又屡屡在天黑前将她放弃
告诉自己,做明日的新娘
敢活着扮丑,死了方能美丽
我扮过了侏儒,扮过了中将大人
扮过乞丐,妓女,也扮过独裁者
在胆敢扮演上帝之前
让我先来模仿一个醉鬼
踉跄舞步踩着变革的爵士
第一圈经过了蒲宁
第二圈跟蒲宁干杯
第三圈蒲宁仍在等我
突然,被什么给绊倒
一尊肉体!
在我逃跑或道歉之前
那醉汉翻过身,举起晃荡的酒瓶
“兄弟,再来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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