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阑记
灰阑中 站着人类之子
乃天精地液孕育生就
孤独中 他长了几岁
依然无力选择
灰阑外 站着两位女性
她们血肉模糊 或者说
她们干干净净
她们刚经历了战争 或者说
她们被战争附体
灰阑虽灰且红
就像争夺的眼睛
眼睛既红且脏
就像争夺的对象
公案上:醒木跳动着
一方拽住无尽山河
一方拽住血缘亲情
无尽山河已榨干血缘亲情
血缘亲情聚拢了无尽山河
我呢?我是什么?
我是争夺物 一堆形质
灵魂不被认可
但时刻准备着
被谁占有?归属于谁?
我可否说 我仅仅是路过此地
我只是偶然 掉进灰阑
我不属于战争
也不属于和平
我属于灰阑画就的地盘
公案上:醒木跳动着
向谁吩咐?
小小灰阑塞满干柴
将我尚未发育的意识
架在法律的火堆上炙烤
鲜血在争夺高潮中吱吱作响
两只手从左方和右方伸来
一只是母爱 另一只也是
一只是玫瑰 另一只也是
一只挂着瀑布 另一只也挂着
它们让我恐惧
灰阑之中的争夺
与灰阑之外 同样荒谬
公案上:醒木跳动着
向谁吩咐?
无论向谁吩咐 母爱都像
滚烫的烙铁 死死将我焊住
一生都在灰阑之中
一生
注:对古典戏剧的套用和变形以及颠覆,是当代戏剧常用的手法。《灰阑记》是被从小说、元剧,直至话剧改编最多的传奇,拥有许多版本,我这里糅合了各种版本及改变了主体视角,用以表达母爱对子女的桎梏。
狂喜
——献给一小块舞台上的女艺术家
请允许我狂喜
也请允许我自恋
只有这一方舞台
允许我如此
四个男人 站在四个方位
当我在台上旋转
他们是我的后台和背景
在舞台上方 是西斯庭穹顶
穹顶在燃烧 那是艺术家血涂仪式
女人不被允许 去触碰圣殿之顶
多么炫目呵 那是一个巨人的躯体
我曾经被他压碎 形神皆散
在舞台下方
是美奇弟家族领地
我从贝壳里重生 含羞忍耻
被复兴的文艺之光照亮
未必那是我自己的呼吸
在舞台前方 是可怕的斯芬克斯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 形销骨立
像一只野兽 也像一句偈语
它吞吐时间的骸骨
等着我前去靠近
那也许是庇护所
也许是乱葬地
在舞台后方
儒释道三元神矗立
我在它脚下的香灰中缓缓落底
腥臭之物呛入肺中
鲜花鞭笞我的头
花枝锯着我的身体
借着死者的羽翼我轻轻升起
四个男人站在舞台上
发出啧啧的好奇声
他们都在看着这方舞台
他们可能不会喜欢这样的结局
那么 请允许我狂喜
也请允许我自恋
这里有床单 也有帐篷
有尖刀划过的皮肤
也有自我扣动的扳机
有亲密而疏远的注视
也有肮脏的白布裹住的那物事
一如那白布 裹住过我的脚趾
它也许大于一吨半
也许小于一厘米
我开始习惯占据自己的身体
也习惯于摩挲自己的床单
那是我自己的一池睡莲
也是我为自己捏泥成形
撮土焚香铸成的礼器
这些都是女艺术家的故事
仔细辨认,会认出自己的影子
请允许我狂喜 也请允许我自恋
让我掌控四面八方投来的惊异目光
或者 目光中的不屑与敌意
也让我将它们聚于眼底 盈手成握
如呼吸般吞吐出去
注:诗中引用了部分女性艺术家作品。
去莱斯波斯岛
月已没
七星落
子夜时
我独卧
女友吟此诗时 说
在危险到来之前
在黑夜割破空气之前
在花好月圆变成动荡生活之前
在同类的脚印渐渐稀少之前
我想去莱斯波斯岛
移民去
买房去 或者
從第三方国度
绕行去
我也想——
但不是实体 亲身
而是抚着萨福的羊皮书页
入梦而去
弹琴而去
腾云而去
御剑而去
土遁而去
驾诗而去
分身为二 麻痹的性别
留在原地 活跃的欲望
分裂出去 黯淡的思维
留在原地 自由的呼吸
分裂出去 我去
为了让心代表我的身体
躺在莱斯波斯岛
从脚趾到发尖 享受最纯净的阳光
在萨福的诗行中撒欢穿行
每个字 每个词
都拍散我的全身
去莱斯波斯岛的路
有很多条 可乘船
可飞行 可裸泳
我只选一条:
附着于羊皮纸页
去往蓝色海水簇拥的岛
去探访我们的元诗?元性别?
它们并非匍匐在地
数以兆计的沙粒
形成莱斯波斯岛
白色沙粒内心倨傲
地球由海水组成 也由土地
沙粒无处不在 它们并非匍匐在地
地球由土地组成 也由沙粒
我听见海水拍打
将沙粒拍成坚固的岛屿
我听见:无数白沙缓缓而至
一波又一波 没有终止
虽然被垃圾裹携着
它们绝非匍匐在地
与莱斯波斯岛共生
与萨福共情
无数白沙缓缓而至
三女巫
火刑柱已经竖起 但女巫已跑路
黑夜罩下来 像死寂的坟墓
月亮也跑路了 被黑云掩护
声音叽叽喳喳
碎银光般抛洒
對话简洁 伴随猫叫
一个声音干燥
像是要被火柴点着
他说着昨天的故事
关于谋杀和毁尸灭迹
一个声音痉挛 好似喉结被人抓住
他拼命挤出断断续续的词语
描述着大帅和他的娈童
他们如何在一起
还有一个声音 不男不女
语调老瘦 吹气般喃喃
黑须就手 摩挲出丝丝预言
一切如旧 一切
一切将再次循环
缠绕在黑夜黑须黑锅黑水中的预言
流传了许多世纪 如今
火刑柱 已变为世界中心的龙椅
惊天的阴谋已将世界覆盖
到处都是火焰、私刑,和病毒泛滥
东西南北
大乱无形如大音希声
这是一个预言也无法预知的年代
女巫虽未远去 剧本和舞台
早已变得寡淡无趣
剧情和表演 只会从观众中产生
结尾将走向开放 或者戛然而止
直至在沉浸中,与末日一起下行
天地已透明 但熹光仍微
女巫们 从未远去
他们的喉咙依然发痒
吞吐着各种不祥
因为死亡永不会离去
因为前路永不可预期
寻找薇薇安
寻找薇薇安
寻找一个被遮蔽的故事
寻找一段谷歌不出来的人生
寻找一堆未经冲洗的照片
寻找照片后面的容颜
寻找薇薇安
寻找漂泊不定的地址
寻找一个没有影子的身影
她藏在孩子们中间
寻找孩子的保姆
寻找保姆的家园
寻找薇薇安
寻找悬空挂着的双臂
它们抓着一架老式相机
里面装着女人十五万个瞬间
寻找玻璃后面的面孔
寻找无法复原的内心
寻找薇薇安
寻找十五万张无主底片
寻找二十个箱子
寻找箱子里满满的流浪汉
寻找薇薇安
寻找一颗孤独倔强的灵魂
它沸腾于刻板躯体的内部
销声匿迹但又溢出灼人光线
寻找断肢断臂的人体模特
寻找闪烁在塑料表皮上的激情之眼
寻找薇薇安
寻找扑火灯蛾
它扑向大面积的街道和人群
它撞在橱窗镜子上
寻找烙印上去的镜中之殇
寻找城市的排泄物 剩余物
将它们塞满一个黑色方框
为什么?当皮箱脱手而出
在纽约上空飘浮 冒烟
当那些底片在陌生人手中流转
当时间的灰尘被廉价拍卖
当无数脸庞从红色液体浮出
挂在一整排社交平台
为什么?除了一个名字
她未曾来到人间?
寻找薇薇安
不关乎一个答案
为什么?她不愿与世界分享的
除了身份、秘密、籍贯
对天才的认定与摧毁
以及绝缘社会的艺术制度
还有什么?
十五万个为什么
或者 一个不为什么
随着二十个皮箱的贡品
随着她 一同埋葬在无主之地
注:薇薇安·迈尔是一位死后才被发现的杰出摄影师,生前一直做保姆;业余用一生的时间拍摄了十五万张照片,从未被冲洗。最初在谷歌上,她的全部信息只有一个名字。后来,买下她所有皮箱的一位年轻人,像侦探一样还原了她的一生,也使得她从未示人的照片,被全世界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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