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中载,一天,寿州刺史刘介石闲来无事,玩起了扶乩。 “大人,乩盘显出字了。”随从低声在刘介石的耳边提醒。刘介石不慌不忙,缓缓睁开眼睛,将乩笔小心翼翼地放好,才低头看乩盘,细沙上面沟壑纵横,一片纷乱的痕迹中,隐隐能分辨出几个字“吾来也”。
刘介石思忖了一会儿,还是不知所以,吩咐手下把乩盘收起,去前厅喝茶了。
刘介石近几个月爱上了扶乩,有时候自己扶,有时候让小厮和他一起。大部分时候扶出来的都是些鬼画符一样的涂抹,偶尔有时能看出几个字,刘介石觉得很有意思,仿佛是隔着时空,与古人对话。家人觉得他搞这类东西非士大夫正道,但也没人敢说他,只是在底下竊窃私语。刘介石也听到过,但他嗤之以鼻,只嫌家人不懂他的名士之风——与鬼神有交,不比与名人有交来得更高超?
最近扶乩,扶出来几次“吾来也”,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问了也没有回音。刘介石心里好奇,便经常扶乩。
公务繁忙,这一放就隔了几天。一天起床,刘介石精神甚好,又没有公事,就让手下拿出乩盘,好好行了礼,再次操作起来。一炷香工夫过去,沙盘上有了字:盼盼。再扶,又有字:两世缘。
刘介石歇下来,陷入沉思:盼盼,难道是当年白居易写过的名伎关盼盼?此人当年艳名远播,后来却为名将张愔守节而死,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名士希望有幸一亲其芳泽,想不到她竟会主动找到自己。想来自己潜心与鬼神对话,在阴界也有名声了吧?两世缘,莫不是自己也有张情将军一样的神采?
刘介石不由得暗自得意,心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他停下来拜了几拜,取纸笔写下“可否一见”在乩盘旁烧掉,之后继续拿起乩笔,这一次花了很长时间,刘介石几次停下,都没看到回应,他不服气,继续扶,白沙上终于出现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今晚。
刘介石当即沐浴焚香,屏退左右,在室中静坐,期待关盼盼显灵。等了两个时辰,都没有任何动静。眼看黄昏将近,刘介石突感头痛欲裂,视物不清,他病倒了。
“原来‘晚上相见是这么回事!”刘介石心慌意乱起来:早听说见鬼神是要亲赴阴间,原来真要如此,这样的结果可不是自己想要的啊,谁知道过去了还能不能回来。我这好端端的,好日子过着,刺史做着,我只是想风雅一下,没打算付出这么大代价啊!
刘介石追悔莫及,简直想把乩盘砸了、烧了,只愿一切没有发生过。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叫来家人,请来法师,一群人围在他周围,只盼着能把他救回来。
又是作法,又是哭喊,大家折腾到半夜,一阵阴风平地而起,关得紧紧的窗子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众人呆若木鸡,怔怔地站着,等着看要发生什么,只见一名容貌绝色的红衫女子,手持纱灯,自窗外飘然而人,直向刘介石而来。恐惧中的刘介石大声怪叫,声音嘶哑: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快,快给我把她赶走!”
有胆大的人挺身去拦,那女子毫不遮挡,昂然前行,竟从拦阻的人身上穿了过去。她一直走到刘介石的面前,看着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刘介石,叹了口气,用幽幽的声音说: “看来你我缘分未到。”说罢,黯然转身,飘然而去。
刘介石像泥一样软倒,冷汗湿透了衣衫。家人赶忙关了窗,将他扶到床上,刘介石头倒是不疼了,但连惊带吓,仍是大病一场,好几天才缓过来。
刘介石自此不敢再碰乩盘了,写字抚琴,只做些修身养性的事情,老实了很久。恐惧慢慢平复,偶尔再回想起那事,刘介石终于注意起那女子的容貌姿态。从衣着看,不像是唐女,那大櫬不是关盼盼,不过其倾城之姿,不管是谁都让人心旌荡漾。刘介石咂摸着当时的情形,他觉得,那女子对自己应无恶意,而且看起来还挺钟情。他开始后悔起自己当时的反应——也太不风流不镇定了,本是一段佳话的剧情,竟被自己一时的害怕给整庸俗了。
刘介石的心思又慢慢活动起来,一天,他躲开家人,把乩盘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拾掇干净,取来乩纸,把自己的相思之情写下来,并为自己的一时失态道歉。他来来回回写了很多稿,才勉强定下一个,小心烧化,开始扶乩。乩盘迅速有了响应,字挺多,而且笔迹粗野:生人交鬼,天所不容,宜速改悔,勿戕己命。
刘介石看得汗如雨下——这是天神来问罪了?自己的心思被上天看破,他又羞愧又害怕,急忙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慌手慌脚地把苻纸和乩盘一股脑儿烧了,不敢再动此念头。
之后的刘介石安分了好几年,喝茶、弈棋、读书,清心寡欲。一日翻看《西湖佳话》,读到苏轼与营妓马盼盼的一段情事,想起自己的盼盼,不由怅然。他捧着书本,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终知以自己的胆子,也只有在心里想想而已,也就释然了。这就是所谓的有贼心没贼胆吧。但话说回来,这类要命的事,还是不干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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