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创造了明代官员最快入阁的纪录;他孜孜为国,临终前只言愧对国家、老父,无一字言及家事,时人谓之有古大臣之风;与他長期共事的内阁首辅李贤更是推崇他为“真君子”。正是由于这些近乎完美的记录,明宪宗成化年间的内阁首辅彭时在历史上拥有很高的评价。
但彭时尽管形象完美,却也有其“历史局限性”,彭时在政治上是个“地域黑”。简而言之,来自南方的彭时与北方人并不对付。
明英宗天顺四年(1460年)殿试之后,依照永乐、宣德朝的惯例,明英宗将首辅李贤找来,要他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一些成绩优异者作为庶吉士培养,以备将来大用。在谈话的最后,对北方人极为偏爱的明英宗还特意叮嘱道:“止选北方人,不用南人,南人若有似彭时者方选取。”
彭时是状元出身,还在中状元的第二年便被火箭提拔入阁,参与机务。这份能力和际遇在明朝300年的历史上也是独一份。所以明英宗虽然表面上并未完全将南人拒之门外,但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其实就是在委婉地堵死南人的路。
李贤得了上谕之后,便着手挑选庶吉士。在路上,李贤遇见了彭时。彭时也是阁臣,同样有权参与挑选庶吉士之事,所以李贤也并未隐瞒,将上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彭时。但没想到的是,这位李贤口中的“真君子”,在听到李贤口传的谕旨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李贤在假传圣旨,打压南人。
李贤被彭时怀疑的目光看得发毛,深知自己被误会了,便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学生一样无奈地表示,皇帝真是这样说的,自己没撒谎。见彭时不信,李贤还拉来了明英宗的亲信太监牛玉为自己作证。作为知晓内情之人,牛玉也向彭时表示,皇帝确实是这样说的。不仅如此,牛玉还带来了明英宗的最新旨意:内阁会同吏部挑选庶吉士。
可即便是有皇帝的心腹太监来背书,彭时依旧对此道旨意深深地怀疑。他向牛玉表示:南方士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比他优秀的还有很多。牛玉听出了彭时的话外音,便面露苦笑地对彭时说:“姑且选来看看吧。”结果经过一番挑选,共选中庶吉士15人,其中有三个南人。从不要南人,到占据五分之一的份额,在彭时的努力下,南人的利益实现了最大化。
在这个故事中,彭时的“贤相”形象几乎全无,大家只看到了一个为了南人的利益而斤斤计较的庸臣形象:当听到李贤口传的谕旨之后,曾被李贤赞为“真君子”的彭时的第一反应并非遵旨而行,居然是怀疑李贤在假传圣旨“扶北抑南”;而当太监牛玉再次传旨证明李贤所言不虚时,彭时仍在积极为南方士人争取,丝毫不见松口,令牛、李二人很是尴尬。可知在彭时心中,为南人争利、南北斗争的那根弦始终绷得很紧。
挑选庶吉士只是小事,真正体现彭时“地域黑”的事情是明宪宗成化五年(1469年)的吏部尚书李秉被罢免一事。
这年正月,在朝野上下还沉浸在新年的欢乐气氛之中时,中枢政局风云突变,履新仅仅一年零一个月的吏部尚书李秉突然被皇帝勒令致仕,引发朝野震动。李秉性情刚直,入仕以来,以打击权贵享誉天下,官声极佳。所以当消息传来的时候,不仅官场中人震惊不已,就连与此事毫无关系、聚集到京师准备参加会试的各省举人也不胜愤慨,差点酿成明朝版的“公车上书”。
李秉被罢,旨意虽然出自明宪宗,但真正的幕后推手却是彭时,或者说是以彭时为代表的南方官僚集团。
自开国之时,明朝便存在着南北之间的斗争。李秉是山东曹县人,按照明朝官场的标准划分,是地地道道的北人一派。单单这一个出身,便足以令南人对他心怀戒惧。更加令南人不安的是,在明宪宗的力推之下,李秉还得任吏部尚书,占据了外朝最显赫的位置。
洪武以后,明代没有宰相;而内阁虽然可以参与核心决策,却始终没有获得官方承认,地位尴尬,所以吏部尚书就成了外朝文官在官方上的首领。更何况吏部尚书手握铨政大权,其升一人黜一人,都可以对南、北官僚集团的势力产生影响。此等紧要职位,于南人官僚集团而言,自然是在所必争。
但在李秉之前,吏部尚书一职长期为北人王翱所占据。王翱也是一代名臣,立朝正直,虽然偶尔也会提拔一些北人,打压南人,但做事滴水不漏的他却没给南人留下什么可供攻击的把柄。所以,尽管南人对吏部尚书一职极其眼热,却也无可奈何。
可李秉在就任吏部尚书之后的所作所为,却给了南方官僚集团向他下手的借口。首先,在成化四年,李秉组织了一场对出身南方的阁部大臣的弹劾,除彭时以外,当时的主要南人大佬皆在其中。其次,彭时的族弟彭华攀附中贵,屡次找到李秉请托,希望他能开开后门,却屡遭李秉拒绝,睚眦必报的彭华很是愤恨。再次,李秉作为吏部尚书,主持了一次官员考察,一下子罢黜了几百名官员,而这些官员中有许多都是南人大佬的亲朋故旧。这不仅引起了南人大佬的集体反感,还令南人集团中的中下层官员对李秉失去了耐心,诱发了南人集团中驱逐李秉的舆论风潮。
在这样的背景下,即便在春节的欢乐祥和气氛之中搞政治斗争是很煞风景的一件事情,南人集团也决定对李秉发动进攻,并最终将其赶下了台。
李秉下台后,迫于朝中北方官员的压力,彭时先是选了一个北方人继任吏部尚书。但几个月之后,彭时就换上了来自浙江的姚夔。姚夔在吏部尚书任上安然无恙地做了五年,直到病逝。姚夔行事几乎与王翱完全相反,在选人用人的问题上经常是南人优先。北人对此深以为恨,曾恨恨作歌日:“斩却姚夔头,去祭王翱墓。”彭时的做法,无疑令当时已然激烈的南北斗争火焰更炽。
在历史上,彭时颇著清誉,为一代名臣。但当面对南北之争时,却依旧不能看破红尘,毅然投身其中。究其实也,彭时虽贤,可终究不过凡人,又身处地域观念深重的时代,有地域之见实属正常。
更重要的是,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在朝廷之中,南北人势力已成,已经形成了牢固的利益网络,造就了庞大的利益集团,彭时不过是南方利益集团在明面上的代言人罢了,颇多身不由己之处。
但彭时加入甚至是助推南北之争的举动,除了令当时的政局动荡,还给后世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到了明末,明朝的政府格局已经形成“江之南北各推同乡二政府为主,遂分南北党”这样彼此对抗的纷乱境地,遂致国是日非,以讫于亡。从这一点来看,彭时虽贤,却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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