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星宿的针孔
穿越星宿的针孔,警示器像黄昏的
乌鸦停在钢针机上嘶叫,煤气灯分割的
月亮,它四分之一的光与阴影,被酸液
灼伤的皮肤,除锈剂在太阳的深处清洗
昼与夜。铁,一根工业的肋骨,抚摸
饱受铁伤害的城市。生存在切割机下
断裂,消逝,绝不妥协。
下午沿着螺丝的纹路徐徐而行
楔入黑夜的沼泽,佝偻的月亮像
职业病患者,在雾霾下咳喘。超声波
起伏、降落,像不知疲倦的饶舌歌手
它不知风趣,睡意从机台爬出来
落在我的眼睑上,绿色的指示灯闪烁
机械手从电镀水池取出一捆捆亮晶晶的
黎明。生活从移动滑轮上经过,流逝
沉入工业废水池。
启动器迅速沉入酸液,黑夜脱去
它的黑衣裳。月亮,夜的警报器,
它亮着,雪终于没落下。电镀液冒出的
浓烟与泡沫,一块铁片在死去或诞生
疼,变得迟疑与疲倦,它们被塞入
热处理闷罐,月亮,从天空巨大容器里
逃逸。生命囚于天地间,像铁
在热处理后变得坚硬
鲱鱼向大海传递……
鲱鱼向大海传递着盐粒,荔枝林向人间
赠送太阳的体温,从螺丝管上眺望
迷雾、童年,在曲线上奔驰的车刀剖开
星星与蜜蜂,黏稠的蜜与汁落满制品
黄油涂抹着黄昏,甲殼虫穿过我的耻骨
暴雨带来秋水,秋水递来月亮,从机台
拾起螃蟹、柴油机喷吐的幻象和黑烟
雕刻机转动出交错的花蕾,分食罂粟
张嘴的铁夹头闭合,像一株食肉植物
捕获塑料、铁,油腻的导管将其消化
黑暗中滑翔的电,飞蛾般落在白炽灯
闪烁、跳跃,瘦弱的羽翼撩动晶状体
冷漠的光照亮冰凉之物。她们将塑料
铝片安装好,星星在荒凉的天空燃烧
车间的无影灯杀害了我们温暖的影子
在昼夜不分的车间,厕所的脏玻璃
为我打开温柔的天空,它向我送来
温柔的事物:鸟、荔枝林、不远处
开花的木棉,光投在马桶上的影子
分批将螺丝艰难而缓慢地塞入螺孔
黑暗在机台上铺展……
黑暗在机台上铺展悲哀和星星
低垂的脸庞铺展灯、铁片、图纸
月亮照耀乡愁的窗口,斜靠的爬山虎
向我递过一丛绿意,苍白的合格纸
爬满青春与爱情,昏昏欲睡的女工
苍白的脸温暖午夜的寂静,她们的身体
启动男工们的悲伤与欢乐
可怜的欢娱被钉进黑色的制品,被螺杆
转动的孤独也推动幸福,秋天艰难地
砍伐树叶、暑热,砂轮打磨颗粒状的悲伤
在机台喘息间,你捡起石头、塑料、火焰
苍白的寂寞,她们落叶般的脸庞
身体深处的虫鸣、月光、诱惑,有时
会有乡愁的野雀在血管里跳跃、尖叫
铜线圈缠绕野蛮的力,旧马达连接的头颅
飞速转动冷漠事物:白炽灯、工卡、疾病
一场无望的爱情,在送货单写下离去的
车前草、霜、空虚的疼痛,失恋如同
浆果般迸裂的夏天,伤口爬满蠕虫与光
在气压机的喧哗间,唯余沉默在午夜
如荻花盛开,她们骑星群穿过秋夜寒溪
疲惫分食我……
疲惫分食我断指的疼痛和悲伤
荔枝林收藏河南或者四川的乡愁
千分尺测量出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从针孔投下一点点光线,游标卡尺
卡住的月亮与春天,沿下午移动
落进黄昏,安慰我的灵魂与肉体
劳累将生活的垫片增高一些,爱情
像披峰刀裁下的毛边,粗糙而苦涩
遗弃在废品筐,眺望模仿刀具轨迹
在褐色的模板上,我们的灵魂被铣刀
锉刀、车刀加工,卡盘与扳手的
尺寸里,夏天伸出鹤脖子样的舌头
舔着打料机里的旧橡胶与汗水,拧紧的
螺丝将理想与眺望固定
困惑在钢铁上生长出苦涩的锈迹
哑语的钉子刺穿我的手与头颅
喉咙锈出缄默,锡条与厂规焊接
破碎的零件与秋天, 机台涂上
油腻的倦怠,像无声的夜晚躺在
昏暗的星光里,我穿越图纸和胶片
进入让我牵挂却疼痛的工资条
虚弱加浓职业病,荒凉的咳嗽
给无味的生活带来血迹、尘肺
我的影子消融于白炽灯的寒冷中
美好冷似雪花,铁模具里凝结的
冬天与橡胶,把抱怨钉进制品中
绿油漆覆盖了它。生命像水晶
闪亮于你的孤独
在孤独中……
在孤独中,我跟一枚螺丝相互触摸
彼此的身体,在日与夜的缝隙间
我们相爱着,在同一机台,我们彼此
召唤,寻找,确认,机台拆解我们
又装配我们,用细小的铁片、胶片
齿轮,重复的日子让我们盲从
我们的爱在加班的午夜,你松散
我疲惫,两具过度兴奋后的身体
我用扳手拧紧你,你用次品揪着我
疼!将我们的睡意从睫毛赶到螺帽
在封闭的车间,我们彼此燃烧
你用清晰的螺纹,我用明亮的青春,
静静地,我们的肉身苦涩而盲目
焦虑与欢乐交替的机台,在寂寞的
喧哗和孤独间,像图纸在铁片上
像弹弓在压抑,钢针混合机器的敲击
在机台的颤抖间,你磨损,我衰老
最终成工业的次品,被分离,被抛弃
钟表疲惫于……
钟表疲惫于时间的坚硬,我疲惫于
流水线的运转,滑轮机在水池深处
季节落入除锈池,它褐色的锈迹
布满了太阳,除油剂清洗月亮的
油腻,在夏日的天空,塑化的星星
投影腐败的光线,铁瘫痪在冷却剂
季节踉跄在欲望市场,将玻璃与铁
悬挂了树枝风干,柔软的大海
汹涌在女工的指甲上
记忆疲惫于往事的柔软,机台疲惫于
沙沙的锈迹与制品,扳手拆开夜晚
机台、道路,车刀剖开潮汐的内部
秋天在树枝囤积春天破碎的爱与恨
留下零落的露水,是夢,溶入乳化液
焦虑与欢乐都被膨化,螺丝缩回铁孔
壳里,月亮只照耀机台的针孔与镜子
世界躲在记忆的折叠处,时间的酸液
淹溺在女工的头发里
大海疲惫于盐粒的咸,喧哗疲惫于
钻孔机的轰鸣,威严的白炽灯向夜
宣示领地,从车间拾起大海的波浪与
泡沫,胶手套与胶鞋从防腐液掏出
铁制零件与语言,工业的分泌物闯入
野蛮的诗句,被陌生的事物与酸灼伤
天空露出一小块冻肉般的伤痕
被机台分割,组装,经济的浪潮
静止在女工的眼睑上
十一月
白昼从我身体上脱落,像痂从
伤口,尘埃从光线,锈从铁块
水迹在草丛结露,在水间结冰
在天空变流云,未来从死亡逃逸,
音乐从胶片脱落,滑轮上的落日
跌落电镀液池,从吊车的钢丝绳间
滑落的黑夜,失眠伤害我的头脑
手指上的创可贴止住喧嚣与鲜血
用巨大沉默饲养的铁锈,十一月
沿着铁丝网攀缘,灰色的风穿越
蓝色工衣,在一片被看管的天空里
白炽灯冷漠的眼神,像主管拎着
次品走过车间,我缄默,无法告诉
佝偻的不良制品,它们被抛弃的命运
白霜摧毁我们的青春,絮叨的螺丝机
燃烧着我的四肢与消逝的光阴
塑料透明的孤独压铸在啤机
黑橡胶样的苦涩沿着夜上升
将所有的爱与恨打磨、剪削
在模具与十一月的雾间,它们
被模仿、创造,变成工业的奇迹
在出售,我的青春像电镀液体
塞满苦涩的杂质与悲伤的理想
绕过工业区的高墙,被人抛弃
八 月
机械手臂伸出巨爪,收拢起黄昏
夕阳缓缓沉入聚龙大厦的蓝玻璃
机台上的计数器测量时间,钢针
扎进塑胶盒,我插着塑料旗仔
黑暗缓缓展开,潮水漫上海滩
油污穿过机台,在八月,暑热漫过
仓库的窗户与我的孤独
机械手臂伸了巨爪,抓伤白昼露出
铁锈般的瘀痕,它灰色的影子贴着
我的悲伤与沉默,黑色的边制比我还
沉默,弹弓惊讶地绷紧,白色磁带
穿过八月,天空布满塑料颗粒的忧伤与
油漆般的羞愧,累从我的身体里
伸出双手,向我递来睡意与疲倦
机械手臂伸了巨爪,夜晚从钢索上
滑落,像一枚脱丝的螺钉从机器松落
黑暗被压铸在闷罐里,它的呻吟
像气压机延长的喘息,八月被压铸得
悠长而炎热,我从身体取出的八月
一件成型的制品,悬挂在机械手臂下
孤零零,等待远行,像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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